“今天我到沙州来,你在不在?”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  电话另一头,小佳的回应并不是太积极,她沉默了一会,才道:“这个周末,我们建委新主任要请步市长吃饭,我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,也要参加宴请,实在是走不开。”   侯卫东一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,他就认真地道:“小佳,我发财了,我在上青林开了一个石场,一笔生意就赚了十几万。”   电话另一头,正好建委新主任走进了办公室,小佳并没有听到侯卫东在说什么,就把话筒放在桌上,急忙给新主行打了一个招呼。   建委邢主任背着手,道:“小佳主任,晚上要请步市长吃饭,明天建委请步市长去视察建委几个新工地,你要主动点,多敬步市长两杯,他是很器重你的。”   邢主任是一个大秃顶,显得很有些智慧,他知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道理,从小道消息得知,步市长毕业于复旦大学的宝贝儿子看上了张小佳,一心想和她谈恋爱,所以,请步市长吃饭,一定要带上张小佳。   等到邢主任离开了办公室,小佳将话筒放在耳边,幸好,话筒没有挂断,小佳连忙道歉,侯卫东已经听到了另一边的对话,知道小佳确实有事情,他自嘲道:“我现在是青林镇在编的编外人员,随便到哪里,也没有人管。”   小佳则问,“刚才你说赚了钱,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小佳,我给你说实话,我得罪了青林镇书记赵永胜,仕途恐怕艰难了,不过,墙内损失墙外补,我现在是青林乡镇企业家,开了一个石场,当起老板了。”   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,平时接触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开发商,对于开石场这种小生意,小佳还真没有看到眼里,她就道:“老公,你不要放弃,今晚建委请步市长吃饭,我去给他说,把你调到沙州来。” 第095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(一)   放下电话,侯卫东心中很不是滋味,温柔且单纯的小佳都可以和堂堂沙州市副市长说上话,而自己还在偏僻的上青林苦苦地挣扎,这让侯卫东心里颇不平衡,他站在益杨的大街上,一时没有了去路,这才想起,开石场赚了十几万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小佳。   再打电话过去,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。   上了宾馆,曾宪刚的房门还关着,侯卫东敲了好几声,里面才有了声音。   开了门,曾宪刚伸出了头,头发乱成一片,睡眼蒙眬的样子。侯卫东猛然间想起了晚上的电话,就笑道:“曾主任,昨晚肯定又欢喜了一盘,你可要注意身体。”   曾宪刚倒了一杯水,大大地喝了一口,人似乎才清醒了过来,他道:“昨天晚上,有一个妹子找了上来,嘿、嘿,城里妹子硬是不一样,大方、热情,皮肤滑得象绸子。”他看了看表,建议道:“疯子,今天也没有事,干脆我们两人到沙州去,好好地耍一回。”   侯卫东看着落性致盎然的曾宪刚,调侃地道:“曾主任不愧为石匠出身,具有超强的作战能力,只是,能不能悠着点,享受生活要细嚼慢咽。”曾宪刚也跟着笑了起来,道:“真他妈的过瘾,难怪大家都想当有钱人。”   侯卫东原本想回沙州,只是小佳有事,去了就没有多大意思,回吴海县,来回又要七个小时,跑来跑去累得慌,他就道:“我们还是回上青林,沙益路很快就要开工了,把英刚石场的工人召集起来,吃顿饭,从后天起就开工备料,不做准备,到时侯就会措手不及。”   曾宪刚这才开始想正事,他双脚盘在床上,暗道:“英刚石场的产量是固定的,沙益路大量要石头的时候,一家石场肯定不够,我自家的小石场也要开始动工了。”   侯卫东与曾宪刚的思路不谋而合,他道:“我在狗背弯又开了一个石场,你后山的石场也要抓紧开出来,沙益路石料用量极大,我们要开足马力,才能将货供足。”   曾宪刚放下心来,道:“我回去就开始准备。”   侯卫东就提醒道:“你的小石场还是要办相关手续,手续齐全,和大公司打交道就方便些。”   曾宪刚也没有说话,两人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开始讨论起英刚石场要投入多少钱,备多少料。   时间过得极快,转眼间就到了十月,在这几个月里,也发生了一些事情:   段英顺利地调到了益报报社,成了一名记者,她为了给青林镇发报道,深入到了上青林,却没有见到侯卫东,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给侯卫东的传呼机留了言,侯卫东没有回应。   在党校认识的任林渡,顺利地出任了李山镇团委书记。   刘坤这一段时间也忙,因为李县长是分管交通的县长,交通建设年,事情也就极多,刘坤跟着李县长,天天忙得头昏脑胀,只是县府办职位有限,刘坤职务上倒没有什么变化。   侯卫东被放逐到了上青林,将仕途越看越淡,这期间,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副主任的确岗位上很出色,在八月中旬,曾跟随着建委邢主任到过益杨县,县委祝书记、马县长亲自参加了接待,宾主欢笑一堂,由于时间匆忙,小佳只是在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上留下言,两人并未见面。   最令小佳烦恼的是步市长的儿子步高向她发起了强烈的攻势,而且愈来愈猛,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体之势。   步高毕业于复旦大学,比侯卫东要大几岁,刚满三十岁,是一个傲气且有才华的年青人,他在岭西省一家甲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工作了数年,然后自立门户,当上了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总,他的触角伸进了沙州建筑市场,扩张得极快,他在一个偶尔的机会,见到了当时才到建委办公室工作的张小佳,一见钟情之后,便展开了不懈的追求。   小佳很果断地拒绝了步高的追求,明确表示自己有男朋友,她只愿意和步高成为普通朋友。   青林镇委书记赵永胜的儿子赵小军,通过了高志远的关系,还是分到了建委,在工程科担任普通工作人员,他初来之时,被张小佳找机会修理了两次,这使得赵小军郁闷之后又百思不得其解,一个很偶尔的机会,他得知了张小佳的男朋友在青林镇政府,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,他并对其父亲一顿好埋怨。   赵小军是赵家唯一的大学生,是赵永胜夫人的心头肉,听说为了侯卫东,在沙州建委受了委屈,便将赵永胜一阵数落。   这半年来,赵永胜仍然和秦飞跃斗得不亦乐乎,两人各显神通,互有胜负,赵永胜慢慢地看了出来,侯卫东并不是秦飞跃的铁杆手下,他最大的兴趣应该是在办石场之上。   经过仔细思考,赵永胜就找了一个机会到了独石村,和侯卫东喝了几杯酒,在酒桌上,赵永胜借着酒劲,道:“侯卫东,这一年在上青林干得不错,事实可以证明是一个好同志,从明天起,就恢复工作组副组长职务,如果想下山,也可以向组织提出来。”   此时,沙益路建设刚刚进入高潮,由于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,开采成本最低,因此,上青林的碎石每一方比益杨罗盘石场要便宜一块钱,且质量要优于罗盘碎石,因此,沙益路的碎石主要来自青林山。工程施工正常以后,每天对片石和碎石的需求量极大,英刚石场、狗背弯石场、曾家石场、秦大江所开的秦家石场,田大刀所开的小石场,以及习昭勇和另外几家开的石场,均开足了马力进行生产,才勉强保证了石料供应。   最大的石场,便是侯卫东独立所办的狗背弯石场,狗背弯石场采用了梯田式的开采模式,这是侯卫东参观了沙州市一个大石场得出的经验,而其他小石场,均是采取直上直下式,作业面又高又陡。   此时,侯卫东的心思全部放在石场上,工作组副组长的职位,对他丝毫没有吸引力,不过赵永胜是青林镇党委书记,也就是青林镇最大的地头蛇,地头蛇发出了和解信号,他当然就毫不犹豫地接了招,表态道:“赵书记,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,我想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,可不可以暂时不下山了,在上青林好好工作,多为老百姓办实事。”   侯卫东此时已无职无权,似乎也没有追求进步的打算,俗话说,无欲则至刚,赵永胜就算要整他,也没有更多的手段,所以,接到了儿子和夫人交办的任务,他还很有些犯愁,此时见侯卫东是个明白人,一点就透,心胸也开阔,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   最令侯卫东焦心的是石场的事情,每天前来上青林拉石头的车穿梭不停,按理说上青林石场的大小老板们都应该高兴,但是,沙益路采取了由石场老板全额垫资的方式,经过了一轮建设高潮,侯卫东手里掌握的十六万全部投了进去,手里就没有钱了,而工程款还没有任何眉目。   十月十九日,几个石场老板就聚在了上青林老院子里,商量着如何解决此事,侯卫东是开石场的元老,狗背弯石场又是最大的石场,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老板们的核心。   “疯子,有什么办法,交通局再不付钱,石场就要停产了。”田大刀东拼西凑,弄了三万多元,办了一个小石场,搭上了沙益路建设的顺风船,满以为很快就发财了,谁知几个月下来,借的钱全部用光,还欠了电费、水费、青亩费、土地占用费和工资钱等各种费用约四万多,在石场上班的村民扬言,再不发工资就不干了。   曾宪刚在数月前,还有十几万家产,他自家后山的石场规模比英刚石场略小,排在了上青林所有石场的第三位,为了多赚钱,曾家石场开足了所有马力,运出的石料比英刚石场还要多,因此,他投资也就相对较大,如今除了帐面上的利润,家里已是一贫如洗,他已有一个月没有尝过了猪肉的味道,幸好家里池塘还养着几百斤鱼,否则硬是一月不知肉味,他有了前一次要款的经历,心里就踏实许多,坐在一边抽烟,听其他几个人叫苦不迭。   为了办石场,秦大江借了侯卫东一万,又贷款两万,这三万元很快就如泥牛如海,不见了踪影,他又借遍了亲朋好友,才弄了两万元,随着工程进展,很快就不见踪影了。   他拍着桌子道:“交通局硬是霸道,哪里这样办事的,我们联合起来,停了他们的石料,让他们来求我。”   田大刀跟着道:“把老子惹毛了,拿点炸药把交通局办公室炸了。”   习昭勇气不打一出来,“胡说八道,把交通局炸了,我们找谁要钱。”   侯卫东年龄最小,反而是最为沉稳,道:“少说两句,这个时候就别说气话,和交通局关系搞僵了,以后生意还想不想做。大家还是说点实在的主意。”   秦大江满脸苦相,道:“这样拖下去,我们实在承受不起,疯子,你带个头,我们几人找交通局曾局长,跟他讲明实际情况,多少要点钱。”   大家都同意秦大江的提议,侯卫东怕这几人到了交通局,心急乱说话,把好事办碰,特别地道:“找曾局长可以,但是一定要有礼有节,不能把曾局长得罪了,田大刀要么不去,要么不要说话,你那张臭嘴,说话太难听了。益杨县除了上青林,还有罗盘山产石头,虽然他们的质量不如我们,但也能用,如果真的得罪了曾局长,麻烦就大了。”   侯卫东给朱局长打电话联系了一下,朱局长便向曾局长汇报,然后约定明天下午见面。   电话里,朱局长不好明言:曾局长态度很明确,就按照当初的协定办事,不干,就没有以后了。 第096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(二)   上青林公路修好以后,山上终于通了公共汽车,班次很少,每天下午三点从益杨车站发车,六点到达上青林场镇,晚上客车并不返回,停在老乡政府的小院子里面,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发车,十点钟左右到达益杨县。   侯卫东、秦大江、曾宪通、习昭勇和田大刀五个人,怀着复杂的滋味,坐上客车,从上青林场镇上车,前往交通局,请求支付部分工程款。   上青林公路虽然是泥结石路面,胜在了新近辅成,客车一路平稳快速,十点半,一行人准时来到了交通局六楼会议室,这是交通局班子开会的地方,特意腾出来接待几位石场老板。   交通局曾昭强和朱兵早已商量的应对之法。   朱兵最先出现在会议室,他满脸笑容,手里拿着一包红塔山,道:“各位,曾局长有点事,等一会再过来。”   他一边散着烟一边开着玩笑。“秦书记,好久没有见你,今天中午我在交通局找了一个高手,和你比一比酒量,上次到你们村里,把我喝惨了。”又道:“曾主任,你干脆买辆客车,跑运输也找钱,到我这里来办手续。”   曾宪刚已经朱兵很熟悉了,他愁眉不展地道:“朱局长,别说买车了,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,朱局长就拨一点款给我们,救救急,确实没得屁眼法了。”田大刀也想说话,一旁的习昭勇就瞪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你少开腔,听别人讲。”   朱兵只是笑,他和习昭勇与田大刀都是初次见面,并不熟悉,也就没有和他们两位开玩笑,对侯卫东笑道:“疯子,我们单位分来了一个大学生,漂亮得很,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。”侯卫东笑道:“被我老婆发现了,肯定要把我的小兄弟砍掉,算了,太冒险了。”   “怕什么怕,现在流行家里红旗不倒,外面彩旗飘飘。”   朱兵就营造了一种宽松、和平的气氛。   昨天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,曾昭强和他就将资料调来看了看,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,光是碎石这一项,就需要付给上青林五个石场120多万,还不包括数量巨大的片石,此时交通局帐户里只有几万的日常生活费用,根本无法提前支付各种材料钱。   朱兵知道侯卫东、秦大江、曾宪刚等人都是新入行的,没有多少钱,能撑到这个时候,已经算不错了,只是确实无钱,他也无计可施,只能既定方案,先采取安抚政策,再由曾昭强来杀下马威。   几个人随意地谈了一会,一个穿着套装的漂亮女子就走了进来,她手里拿着一个紫砂茶怀,放在桌上以后,对朱兵道:“曾局长上来了。”   过了一分多钟,曾昭强出现在会议室大门,他梳了一个大背头,穿着藏青色西装,暗红色领带,表情严肃,很有些派头,来到会议室以后,也不理人,坐到他的固定位置,端起紫砂茶杯细细地品了几口,这才抬起头,扫视了几眼坐中的诸人,再对朱兵道:“上青林几个石场老板都来了?”   朱兵点头道:“到齐了。”然后一一介绍道:“这是狗背弯石场的侯卫东,这是秦家石场的秦大江。”   介绍完,曾昭强看了看手表,道:“今天跟大家见面,讲讲我的想法。”   众人都安静地看着曾昭强,耳朵都竖了起来。   曾昭强挥了挥手,道:“沙益公路是县政府重点工程,随着沙益公路的开工,制约沙州发展瓶颈将被打破,所有参加沙益公路建设的单位和个人,都是益杨发展的功臣。”   侯卫东暗道:“先扬后褒,看来形势不妙。”   曾昭强话锋一转,“益杨是穷县,是典型的吃饭财政,修公路的资金非常紧张,现在县财政资金没有到位,各位的材料款,只要暂时拖欠,不是我不给,实在是没有钱。”   秦大江等人脸就变绿了。   习昭勇是公安人员,见过大场面,就道:“曾局长,你大笔一挥,就付点钱给我们,否则我们将被迫停产。”   曾昭强瞟了习昭勇一眼,道:“当初签合同的时候,说得清清楚楚,如果当初觉得全垫资有困难,就不要签协议,现在工程进展了一半,没有特殊事由,就必须严格按照合同办事。”他顿了一顿,加重语气道:“我喜欢和讲诚信的人打交道,讲诚信,是我们继续合作的基础,交通建设是长期的过程,今年完不了,明天也完不了,各位老板如果想做得长久,就一定要讲诚信。”   说到这里,曾昭强对朱兵道:“朱局长,哪一位老板想结帐,也可以,但是丑话说在前头,今天结了帐,以后就不要和交通局打交道了。”   他站起来,道:“我还有个会要开,各位有什么想法就和朱局长谈,中午就不要走了,由朱局长陪大家吃饭。”   望着曾昭强的背影,上青林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:大道理都被曾昭强说完了,权力也掌握在他手中,还谈什么谈。   这一瞬间,一道闪电般的念头袭上侯卫东的心头,如果所有碎石企业联合起来,不向交通局供货,看曾昭强又能怎么办?   他暗自思忖这种可能性,全县碎石联合,这事不太现实,但是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,开采成本最低,如果联合起来,应该能够取得一定的话语权。   等到曾昭强离开了会场,曾宪刚小声抱怨道:“当初签合同的时候,我就说不能全额垫资,现在合同签了,大家都被套起了。”   签合同的时候,交通局要求全额垫资,几次去谈合同,都没有谈下来,侯卫东同意全额垫资,他特意向曾宪刚申明:英刚石场是两人合伙,需要两人意见一致才能签,至于狗背弯石场和曾家后山石场,则不用征求意见,愿意签就签,不愿意签可以拒绝。   曾宪刚看到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签了全额垫资,也跟着签了,秦大江、习昭勇、田大刀随后也跟着签了全额垫资。   田大刀个性冲动,便道:“侯疯子,是你要签全额垫资合同,拿不到钱要负全部责任,供电站催款催得紧,你借点钱给我,先把电费付了。”   侯卫东听得鬼火冒,道:“田大刀,是你要签合同,关我屁事,我又没有拿刀子强迫你。”   习昭勇帮着侯卫东道:“田大刀,做生意就是上当受骗自觉自愿,况且是你求着侯疯子帮你,说话办事还是要讲良心。”   田大刀虽然对人蛮横不讲理,却独独怵习昭勇,见习昭勇发了话,也就闭了嘴。   朱兵见上青林众人内讧,心里好笑,就和稀泥,道:“大家也不要抱怨,我查了帐,沙益路修下来,各位都要发财,如今就是稍稍晚一点拿到钱,咬咬牙就撑过去了,你们一年赚的钱,我要干一辈子才挣得来,这样想什么困难都不怕了。”   秦大江有意和交通局朱兵搞好关系,便道:“算了,曾局长发了话,大家只有回去再想办法,有话到饭桌上在说,交通局难得请个客,今天我们要好好敬一下朱局长。”   吃完饭,五人无心在益杨潇洒,便准备坐客车回益杨,五个人由于垫资太多,个个都是缺钱花,到了车站,大眼望小眼,都不主动买车票,最后还是侯卫东面子薄,掏钱为众人买了车票。   这一路上,五人都是心事重重,石场要维持运转,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,可是能借的钱都借遍了,而且每个人都在基金会贷了款,实在难有新的办法了。   侯卫东除了找家人以外,只有找蒋大力,可是上一次借了蒋大力三万,再次开口,实在有些为难。   回到狗背弯石场,他就把在狗背弯做工的三十多位村民召集起来,老老实实讲了现状以后,学着曾昭强的手法,道:“各位,你们在石场干了四个多月了,我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,如今交通局一分都没有付,我实在是没有钱了,这一个月的工资我只能打欠条,如果愿意干,明天就继续来上班,不愿意干的,就给我明说,我想办法也就将这个月工资付了,但是,以后你就不能在石场上班了。”   “这事不必现在答复,回去和家里头的人商量一下,愿意干的,等交通局付了款以后,每人每个月增加五十元的延误费。”   侯卫东信誉一直良好,在石场向来说一不二,村民们也很相信他,他们也看到了实际困难,大部分表示愿意继续干,只有少数村民担心拿不到工钱,就没有当场表态。   基本解决了工钱问题,侯卫东又要开始为电费、炸药费等基本费用操心,这些都是必须拿现钱来支付的。   为了筹钱,侯卫东明白了困兽是什么形象,更明白了一句话:金钱不是万能的,但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! 第097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(三)   回到上青林的第二天早上,侯卫东带着烦恼去了狗背弯,虽然没有钱,石场还得必须开工,因为沙益路工地等着要材料。   挖开土层,就是厚实的石料,这些都是沉睡千年、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不可再生资源,也是一块块躺着的人民币。   侯卫东坐在石场的最高峰,俯视厚实的石头,看着村民们劳作,想着明天就要去买炸药,而他荷包空空,居然连一天的量也买不起了,就只有坐在高峰上发呆。   几位位于最高梯位的村民,正在撬一块被炸药震松的石块,一个伙子猛地一用力,旁边一块小石头滚落在地上,从十米高的采石台上落了下去,碰在地面上,发出了轰地一声,地面不足五米处,就有几个正在给货车上碎石的村民。   侯卫东吓出了一身冷汗,这石块虽然只有拳头大下,但是从十米高台上落下来,若是碰中了脑袋,则必死无疑,他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缺钱问题转移到安全问题上。   几步冲下了高台,侯卫东把何红富拉了过来,道:“让底下的人全部离开,我们俩回去商量一下安全规则。”   狗背弯石场建好以后,侯卫东就把何红富请来当了副场长,侯卫东不在的时候,就由他全权代理,何红富正在算今天的采石量,见侯卫东满脸焦急,就满不在乎地道:“疯子,今天不抓紧点,就完不成定量。”   侯卫东摇头道:“以前采石台子低,没有什么大问题,现在采石台越来越高,我们这个有十米以上了,如果不注意安全,只怕以后要出大事,高台作业的时候,底下一定不能站人,就算工期再紧,我们也不赚这个钱。”   何红富仍然没有太在意,道:“上面施工的时候,底下小心点就是了,没有必要弄这么多规矩。”   侯卫东由于鼓动着修了上青林马路,在村民眼里就增添了不少威信,何红富少有的读地高中的村民,出了名的利嘴,两人争论了一会,侯卫东见他毫不在意,脸色便严肃了下来。   侯卫东腰上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,他取过来看了看,心道:“谁在杨新春那里找我?”他心里有事,就没有理睬,继续交待何红富,“遵守规定,回避风险,必须要给工人们讲清楚,他们打工为求财,别把命丢在里面了,如果这样,我们的罪过就大了。”   传呼机又响了起来,侯卫东的传呼机是中文传呼机,这一次出现的就是留言:“小佳已上山。”侯卫东愣了愣,随即明白过来,急急地道:“何红富,你给我盯着点,老婆大人来了。”   他又叮嘱了几句,便朝小院子飞奔而去。没有走多远,就在公路上看见一辆小车,正是赵永胜的那一辆,他此时心里全部装着小佳,见到书记的车也没有在意,眼睛瞟了一眼,继续走。   小车开到身边的时候,响了两声喇嘛,随后停了下来。侯卫东有些奇怪,“赵永胜找我有什么事情?”   小车门打开,走下来的却不是赵永胜,而是小佳和另外一个年轻男子,小佳画着淡妆,小卷发变成了直发,一身职业装将身材映衫得玲珑有致,她脸上绽放着灿烂的花朵。   “小佳,你怎么来了。”有外人在场,侯卫东表现得很是含蓄。小佳落落大方地介绍道:“我的同事赵小军,这是我的男朋友侯卫东,今天正好有车到青林镇,我请了假就过来了。”   赵小军相貌和赵永胜有八相似,他热情地握着侯卫东的手,道:“上青林公路是几代人的梦想,如今终于通车了,我听他们摆过修路的经过,侯哥在里面起了关键作用,侯哥,你真是历害。”   侯卫东暗道:“赵小军倒是一个自来熟,也很会说话。”他没有回应修路这个话题,道:“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,走之前也不来个电话。”   小佳眼角满是笑意,道:“赵小军说赵书记的车要回青林,临时说起过来,说走就走。”   三人上了车,赵小军坐在前面,侯卫东和张小佳坐在后排,当着外人在场,侯卫东和小佳也不好意思太过亲热,只是偷偷地握了握手。   司机小张回过头,道:“侯大学,上青林的公路修得还不错,特别是上了山以后,没有什么弯道,跑起来很舒服,比下青林公路还修得好。”   侯卫东虽然和赵永胜一笑抿恩仇,可是那一次司机小张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恶劣,对于小张的主动搭讪,他就比较冷淡,只是出于礼貌,道:“公路是交通设计院设计的,当然有水平,施工队只是按图施工。”   小车回到了上青林场镇的小院子,三人下了车,赵小军对小佳道:“张主任,明天上午七点钟,我上来接你,你们两人难得见面,我就不当电灯泡了。”   小车离开以后,侯卫东和张小佳对视了一眼,两人眼中都有了星星之火,进了屋,侯卫东顺手就把门关上了,小佳刚说了一句:“这小屋还是老样子。”嘴巴便被侯卫东堵住了。   两人如饥似渴地亲吻了一阵,小佳突然摸着了侯卫东的头发,叫了一声:“老公,你头发怎么这么多灰?”   侯卫东是从石场直接过来的,石场灰大,头发上自在就有一层石粉,他松开小佳,拍了拍头发,头发上立刻腾起了一层白灰。   小佳使劲掐了侯卫东几把,道:“快烧点水洗澡,真是脏死了。”   经过了刚才的拥抱,潜藏在侯卫东身上的“性趣”就如火药一样被点燃了,只是浑身石粉,别说小佳,自已也觉得难受,他就急急忙忙地将去烧水。   洗完澡,侯卫东回到寝室,迫不及待地将小佳抱了起来。   小佳胸前鲜艳的蓓蕾,细腻的肌肤,纤细的腰身,修长的腿,以及熟悉的味道和声音,都让侯卫东无比留恋。   激情之后,两人就相拥在床上,小佳将头靠在侯卫东的手弯处,安静如小猫。她最喜欢侯卫东腹部成块的肌肉,就用手指在肌肉里划着方格,随口道:“赵小军说他爸爸答应调你到镇下去,你不愿意去。”   小佳的头发就在侯卫东鼻前,其头发上的淡淡女人味道是侯卫东的最爱,他双手也没有停着,就在小佳的身上不停地游走。   “小佳,我又开了一个石场,事情太多,到了下青林镇恐怕照顾不过来。”   小佳在沙州建委,平时接触很多房地产开发商,都是资金雄厚的大老板,所以,对于开石场这种小生意,她没有特别在意,又由于她并不是搞技术出身,对于建材这一块也不敏感。在小佳的心目中:走仕途才是侯卫东的正道,开石场,或许能找些钱,但是因为开石场而耽误了前途,就得不偿失了。   正是由于小佳对开石场一事有抵触情绪,开石场详谈,侯卫东就一直没有多说,这一次小佳上山,倒是一个相互沟通的好机会。   小佳为了照顾侯卫东的面子和情绪,尽量放缓语气道:“老公,如果还想在仕途上发展,就还是要下山,距离领导近一些,领导才能发现你的才能,如果下定决心要从商,不下山也就无所谓,但是,真正要从商,在青林镇就没有意思了,你干脆就到沙州来,找一个合适的事情,从小做起。”   “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矛盾很深,这种情况下,我最好是躲得远远的,尽量少掺和到领导的矛盾中去,前一段时间为了修路的事情,我跟秦飞跃走得相对近一些,赵永胜借口都不找,就将我的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免了。”   侯卫东到上青林已经一年了,他向陈庆蓉表示三年将调到沙州,从现实来看,调动的希望很渺茫。   几个月前建委请步市长吃饭,小佳就趁着步市长高兴,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提出了将男朋友侯卫东调到沙州来,步市长笑哈哈地答应了,只是并无下文,而步高拒绝之后,也不再提此事,他并没有放弃,仍然不断地寻找机会接近自已,其司马昭之心,建委办公室的人都知道。   侯卫东想起一事,道:“赵小军是通过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的关系调到的建委,隔壁高乡长就是高志远的亲戚,我看能不能通过高志远,调到沙州去。”小佳高兴地道:“高志远在沙州很有威信,如果他出面,应该没有问题。”   有了丝丝希望,两人心情便好转起来,又激情燃烧了一回。   侯卫东早上起床以后,就到了狗背弯石场,家中无菜,就带着小佳到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吃饭,出门之时,侯卫东拿出钱包看了看,道:“小佳,我现在穷得没有裤子穿,只剩最后六十元钱。”   小佳吃惊地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开石场虽然说赚不了大钱,也绝不会亏本,你怎么穷成这样?”   侯卫东压低声音道:“这几年沙州都要修路,开石场还是很找钱,上一次交通局辅上青林公路,英刚石场的净利润接近三十万,我分到十几万。”   小佳吃惊地瞪着眼睛,道:“你赚了十几万,怎么不跟我说,现在钱到哪里去了。”   侯卫东嘿嘿笑道:“我想等沙益路拿下来以后,给你一个大惊喜,让你尝尝当富婆的滋味。”他自嘲道:“谁知现在就变成了穷光蛋,明天要进炸药,我只有六十块钱,急得要跳楼。”   小佳白了他一眼,道:“我是你的老婆,赚了十几万都不跟我说,说明你心中根本没有我,我生气了。”   侯卫东哄了半天,小佳这才展开笑容,两人吃了豆花饭,就去看石场。 第098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(四)   英刚石场距离场镇颇远,侯卫东就带着小佳去视察狗背弯石场。   狗背弯石场是侯卫东最得意的作品,今天他要在小佳面前好好显摆显摆,小佳已是沙州市的副科级干部了,而且还能和市长一级的人物同桌吃饭,这让侯卫东很有些惭愧,这个狗背弯石场,多少能增加侯卫东的自信心,在小佳面前挽回一些面子。   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,极亲热,突然,她道:“我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。”   走在平整的公路上,侯卫东脚步轻松,道:“什么问题?怎么满脸严肃。”   激情之后,小佳就换下了装模作样的职业套装,穿着侯卫东大衣服,裤子则是在上青林小学买的一件老式的运动裤,宽松的衣服套在身上,显不出好身材,却很爽很休闲。   “老公,你开石场投资也不小,第一次也赚了十几万,如今遇到了天大的难题,这些事,居然都没有想到我,”说着说着,小佳脸上就眼泪汪汪,“这说明你心中没有我,我们本来就是相隔两地,信任是所有问题的前提,你这样做,让我很伤心。”   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男人不一样,比如一场战争戏,男人记住了血肉横飞的场面,女人关注的却是主人公的爱情故事,此时,侯卫东满脑子都是如何找钱,小佳却敏感地发现两人关系中存在的潜在问题。   经小佳提醒,侯卫东也意识到,自已在上青林遇到困难之时,确实很少想到小佳。他想了想问题的原因,就老老实实地道:“恐怕是自尊心在作怪,大学毕业之时,自认为是天之骄子,谁知参加工作以后,才发现天之骄子一钱不值,刘坤混到了政府办公室,混得风声水起,公招生任林渡也当了镇团委书记,我陷到上青林却无所事事,有想法也无能为力。”   “为了改变这个境遇,这才大力促进修上青林公路,也就有了后来开石场之举,毕业前,志向高远,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土老板,所以,也不好意思向你提起这事,怕被你瞧不起,也怕丢你的脸。”   侯卫东说得诚恳,小佳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,她紧紧地挽着侯卫东的手,脸靠在强壮的肩头上,道:“我是你的女人,什么事情都不准瞒着我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不是说着玩的,这一次我就原谅你,如果下一次还这样,我就真的要生气了。”   上青林处于大山上,向来偏僻闭塞,民风剽勇纯朴,很少有男女在公共场所手挽着手,因此,路过的村民都好奇地盯着这两人,熟识的村民则意味深长地打起招呼。   “老公,想不到你的群众基础还真不错,这么多人都认识你,他们为什么叫你疯子?”   “修公路的时候,我就象个疯子一样,成天在公路上游来晃去,还做了许多可恶事情。”   侯卫东将挖林场公路、算命人等几件事情讲了出来,小佳边笑边道:“我们建委有不少从乡镇提起来的干部,都是乡镇干部要练就说大话、假说、狠话的功夫,我还不相信,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。”   到了狗背弯石场,小佳没有想到石场规模这样大,三十多个工人全部下到了底部,全部被集中起来装车,车来车往,人声鼎沸,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。   侯卫东骄傲地道:“这叫做狗背弯石场,是以我妈刘光芬的名义开的,另外一个石场叫做英刚石场,是以二姐侯小英的名义与一名村干部曾宪刚开的,前一次是英刚石场赚的钱,上青林公路上的碎石,大部分是英刚石场出的,赚了十来万,现在全部砸了进去。”   小佳一直对侯卫东充满了信心,现在看他凭一已之力,搞出了这么大动静,她暗道:“难怪老公对仕途进步不太上心,他看来以后想当企业家,条条大道通罗马,当企业家也不错。”   想通了这一点,她也对这个狗背弯有了责任感,凭着这大半年跑建筑工地的经验,发现了一个安全问题,道:“我给你提个建议,石场是危险作业,最好给工人配一顶安全帽,增加一点安全系数。”   侯卫东夸得:“难怪我家小佳能当办公室主任,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,你给我打传呼的时候,我正在和何红富商量安全规范,沙州有好几个大石场,你能不能利用职务之便,弄一点标准的规章制度过来。”   何红富正在犯愁,明天又需要放炮了,可是炸药还没有弄来,他就看见疯子和一个女子玉树凌风般地站在高台上,他三步并做两步,也上了高台。   “疯子,明天一定要把炸药进回来,要不然就只有停工了。”   “这是狗背弯石场的副场长何红富。”侯卫东又介绍道:“这是我老婆,张小佳。”   何红富就道:“大嫂,你好,欢迎到上青林,这里树多空气好,在大城市住久了,在这里正好洗肺。”   张小佳很有兴致地打量了何红富一番,这位副场长言谈颇为得体,也和她印象中的农村人不一样,她笑道:“什么大嫂,听起来象黑社会的称呼,你就叫我名字,张小佳。”   何红富与张小佳说了几句,又直奔主题,道:“疯子,快点想办法,要不然明天真的要停产了。”侯卫东苦笑道:“我只有六十块钱了,别说买炸药,等几天连生活费都没有了。”   小佳从大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钱包,里面有一张银行卡,她道:“我这里面有三千元,也不知够不够。”   侯卫东知道这三千元是小佳的私房钱,便道:“算了,你这点钱,投进去就是泥牛入海,泡都不会出一个。”   小佳气愤地道:“交通局这完全是霸王合同,按进度拨款是行规。”她指着挖了近十米的采石台,“这么大的量,都应给点预付款。”   侯卫东摊了摊双手,道:“我们几个石场集体找过交通局,没有办法,交通局屁股大,我们几个小老板把他搬不动。”   何红富又抱怨了几句,便下去继续指挥装车,他是副场长,侯卫东就大方地给了一千元的月工资,这在上青林是绝对的高薪,所以,他在狗背弯石场尽心尽力,为狗背弯石场的建设和生产付出自己的春青、汗水甚至鲜血(注:被碎石划破了手指,流血不止),成为侯卫东最为倚重的得力干将。   侯卫东脸上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发黑,他看着石场的神态非常专注,就如一头东北虎在巡视着自己的地盘。   这一年来,小佳内心深处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,特别是到了建委办公室以后,接触的人和事与以前大不一样,眼界也一下被打开了,看问题的视角也在悄悄地变化,她坚强地守卫着与侯卫东的恋情,拒绝着步高的追求。   在潜意识中,小佳也拿步高和侯卫东进行比较,从学历、家庭背景、事业等诸方面来看,侯卫东都比不上步高,这让她很是害怕和担心,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是绝大部分女孩子的梦想,她很幸运地大学遇到了侯卫东,也认为自己找到了传说中的伟大爱情,所以,就算是遇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,就算是遇到了其他优秀男子的垂青,她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珍贵的爱情之花。   这一次到青林镇,当时是赵小军顺口邀请的,小佳心中一动,就请假过来了,借着赵小军的关系,彻底改变侯卫东与赵永胜的关系,为其将来的发展作个铺垫,可是,站在这个采石台上,她清醒地意识到,侯卫东似乎放弃了对仕途的追求,开始专心经营起两个采石场。   “自己的男人要当企业家,就让他当吧。”   小佳脑筋不停地转动,突然灵光一闪,她问道:“老公,你还需要多少钱?”   “你有办法?”   “多少?”  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,道:“前期投入了这么多,村民工钱、土地费可以暂时不出,可能还要三万元,就能撑得过去。”   小佳紧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,道:“我们办公室柳大姐的老公是益杨工商银行的,我给她打个电话,看能不能想办法贷三万出来。”   两人站在高台之上,山风顺着石场向上刮,石场的一个工人眼尖,低声道:“你看疯子在做什么。”   高台之上,侯卫东一把搂住了小佳,使劲在她的脸上、额头上一阵狂吻,被小佳推开以后,他笑道:“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岸花明又一春。”   侯卫东心急,道:“我们赶快回去,你去给柳大姐联系,最好明天就把事情落实,免得夜长梦多。” 第099章 东风和西风(一)   小佳是柳大姐的领导,柳大姐是唐山的领导,而唐山是工商行的副行长,所以,侯卫东的贷款申请就以极快的速度办了下来,总算解了燃眉之急。   青林山的石头质量好,公路开通以后,很快就有了名气,除了沙益路的大宗生意以外,还有零星的客户主动到上山,对这些客户当然概不赊账,也正因为此,上青林山上的几家石场也就断断续续地施工,勉强保证了沙益路的碎石供应。而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由于有了贷款支持,生产一直正常,成为保证沙益路顺利施工的功臣,朱兵、梁必发等人多次在不同场合夸奖了侯卫东,分管的李副县长和曾昭强局长都对狗背弯石场有了好印象。   除了石头企业,煤矿企业也杀上山来,周强和杨家福等人,原来都是镇属煤矿的厂长,他们早就盯着上青林的煤碳资源,公路一通,就开始大举贷款,在山上开起了小煤窑。   俗话说,人怕出名猪怕壮,上青林很快也被各有关职能部门盯上了。   派出所管着爆炸物品,也就卡住了石场的命脉,派出所秦所长带队,走遍了大小石场,表示支持、关心和慰问,顺便提了些订书订杂志、报销汽油费、治安费等要求,几个石场虽然心里不情愿,还是满脸是笑地答应了秦所长的要求,侯卫东是两个石场,更是受到了特别关照,除了常规费用以后,还答应赞助派出所一吨汽油,当然,这要等到交通局款子支付以后。   税务部门也登门服务,五家石场,只有英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办了正规税务登记,其他石场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,和税务部门斗智斗勇。   管理矿山资源的国房局也派员上山,摸清底数以后,将五个石场老板全部请到国房局,先宣讲政策,然后照章收费,这一下,几个石场老板已是头昏脑胀,叫苦连连。侯卫东是学法律出身,见国土局收费的法律政策依据充分,这费不交是不行的,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是石头资源的数量,石头大部分埋在地下的,准确的资源数量,就是一个伸缩性很大的数目,他在叫苦的同时,盘算着从资源数量上做文章。  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,经过大半年的奋战,沙益路也就要结束了,侯卫东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交通的款子,可是望穿了秋火,还是没有等到款子,曾昭强表态最迟在95年春季能拿到货款。   这是一个让人满怀希望的决定,也是一个让人快要崩溃的决定。   由于临近元旦春节,大工程也快完了,侯卫东和曾宪刚商议决定,将英刚石场停了产,等到益吴路户动的时候,再开英刚石场子,零星小量的碎石,就由各自独立的石场供货。   侯卫东就趁着这个休息间隙,认真地总结了这大半年的生产,还根据沙州市下发的规章制度以及狗背山石场的实际情况,制定了《狗背山石场安全生产十二规定》,要求每位上工的村民记熟,违反一次规定,扣钱十元,违反二次,扣钱五十元,一月违反三次,卷铺盖走人。   何红富天天盯在现场,他脑子灵,经验也积累了不少,侯卫东虽然表面上多花了钱,但是请了一个得力助手,他也就轻松了不少,货运量少了时候,他隔个三、五天不去,也没有任何问题。侯卫东也就超脱起来,时不时跑跑交通局,与几个要害部门的实权派们喝喝酒唱唱歌,培养感情,打听情报。   初至上青林的时候,侯卫东感到边缘化,一年过年,他在上青林就变得颇有些超脱。   工作组所有人都有明确的办公室,比如田秀影就是属于办公室的人员、李勇是农技站的,白春城是基金会的,侯卫东不属于任何一个办公室,修完公路以后,除了驻村,就没有事情可做,除了几个镇领导,也就没有科室主人来布置指手划脚。   偶尔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,喝点热茶,看看报纸,想一想石场的事情,按时到镇财政领工资,不时到曾宪通和秦大江家里去喝些小酒,还跟着贺合全到比较偏僻的林子去打了几次野鸡。   如果少些理想和追求,这种生活其实也还不错。   年底的时候,侯卫东意外地接到了通知,参加镇里一年一度的企业家座谈会,接到通知,侯卫东哭笑不得,自已怎么就摇身一变,就由干部变成了企业家了,想了半天,侯卫东一咬牙,心道:“反正就在上青林不死不活地呆着,企业家就企业家,怕个屌。”   换上了小佳新买来了茄克,侯卫东、秦大江、曾宪通等人,就有说有笑地到镇政府参加企业家座谈会。   座谈会在镇政府三楼会议室召开,这是一个方桌会议,所谓方桌,就是将会议桌围成了一个长方形,中间放两盆花,桌上摆些瓜果,企业家们坐在左边,赵永胜、粟明、蒋有财等镇领导以及派出所、工商所、地税所、国税所、供电站、基金会等各个职能部门则坐在对面,大家畅所欲言,共渡元旦佳节。   赵永胜穿西装打领导,头发极为整齐,坐在居中的位置,他前面摆了一个话筒,当所有客人来齐以后,赵永胜就致开场白。   “94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,新的一年就要来到,在过去一年里,在座的企业家们为青林镇作出了突出贡献,94年青林镇财政收入达到了197万,比上一年增长了14%,这在青林镇历史上是一次巨大的增长,是青林镇解放思想、开拓创新的成果,当然,这也有着各位企业家的突出贡献,今天我将各个职能部门请来,我们企业家们有什么要求,可以直接提出来,这样就可以更好地为你们服务。”   开场白说完,各部门就纷纷发言,不外乎就是谈了谈各自职能部门的工作情况,请在座的企业家们提出批评意见。   发言主要集中在几个煤矿老板,从贷款、炸药到用电等方面,提出些有针对性的意见,石场老板们都是新近冒出来的,他们对于办企业经验并不足,如今顶着个老板的光环,帐面上也有不少利润,但是由于交通局的钱一直没有拿下来,底气不足,就只是听会的份。   开完会,就在镇政府伙食团进行午餐,侯卫东到了青林政府一年多的时间,多次听到池铭说起伙食团,当然,池铭所说的都是攻击性语言,侯卫东亲自尝了尝菜品,味道还不错,至少比池铭的手艺要好一些。   企业家代表一共24人,赵永胜发起神威,敬酒的时候,说了狠话:“今天我和每一位老喝一杯,不醉不休。”   唐树刚提着益杨特曲跟在其身后,当喝到侯卫东的时候,赵永胜明显有些醉意了,他使劲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,道:“侯大学,是金子到哪里都要闪光,如果我年轻二十岁,我也要当老板,你小子不错,来,我和侯大学碰两杯。”   侯卫东坐下以后,有些奇怪地问秦大江道:“秦镇怎么没有来?”秦大江吃了一块回锅肉,道:“他们两人尿不到一壶。”   吃过午餐,大家就陆续散开,侯卫东正在厕所撅着屁股奋斗,就听见外面小便间里,周强低声道:“黄站长,下午去喝茶打麻将,晚上继续喝酒。”“还有哪些人?”“走嘛,就是老一套。”   等到两人走了,侯卫东才从厕所里走了出来,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就等着他,三人正准备回上青林乡,侯卫东身上的传呼机响了起来,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,他对秦、曾两人道:“你等一等,我回个电话。”   “喂,侯大学,我是周强,你不要走,就要粟镇前面的商店等着,下午我请了黄站长、杨家福、地税周所长,国土办裘主任,一起喝茶打麻将。”   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刚好收到了一万多块的货款,这是李山镇修公路的款子,大办交通年,李山镇也要修一段公路,自然需要碎石,任林渡知道侯卫东在上青林,就自高奋勇地主动跑来联系,他没有想到狗背弯石场居然是侯卫东在操作,两人一拍即和,李山镇修公路也可以赊款,只不过要预付10%,其余款项就工程结束以后半年付清。   昨天收到了一万元,下山的时候,他带了三千在身上,打点小麻将,还是可以应付的,更主要是可以和这些有权部门建立关系。   侯卫东对等待着的秦大江和曾宪通道:“实在不好意思,我还有一点事情,要等一会再回去。”秦大江笑骂道:“你龟儿子要到哪里去晃,下次张小佳回来,我要全部抖出来。”   三个人在说说笑笑中分了手,侯卫东就来到了粟明楼前的商店,要了一包烟,等了一会,一辆越野车开了过来,周强在车上喊:“侯疯子,上来。”   上了车,车上还坐着黄站长和裘主任。   越野车车速很快,二个小时不到,就开到了益杨城,直接开到了望城山庄。   白天的望城山庄,红花绿树,小桥流水,与晚上又不一样,几人走进了一个隐秘的大房间,秦飞跃镇长正坐在里面喝茶。 第100章 东风和西风(二)   坐了一个多小时,陆续又来了两辆车,多是上午座谈会的参加人,到了望城山庄,大家也就不再谈套话,打麻将打扑克,骂声、笑声、麻将声,声声入耳。   周强所在的火佛煤矿是镇属企业,每年要上交给镇政府规定的利润,在秦飞跃的坚决支持下,他以改造设施为名贷款五十万元,贷款拿下来以后,周强就将贷款中的二十万元作为企业利润上交给镇政府,在签合同的时候,规定镇属企业利润的10%作为企业负责人奖金,这一笔周强都得了2万元。   周强打着麻将,大声地道:“抓企业工作还是需要内行,外行来抓,越抓越乱,秦镇是乡企局的副局长,是真正的内行,赵永胜懂个屁,什么事情都要来插上一手。”   从赵永胜在青林镇搞了一个财经监督小组以后,秦、赵两人的矛盾愈发突出,也更加表面化了,他们两人各自都有几个铁杆,跟着起哄,这让镇里面大部分干部无所适从,他们多数选择了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,最好不做事,尽量少做事,避免惹火烧身。   秦飞跃也不制止周强,脸上带着微笑,道:“碰九万,打一个好张子。”手里的五筒就打了出去。   秦飞跃初当镇长之时,黄站长和赵永胜走得比较近,对秦飞跃则阴奉阳违。   去年初,赵永胜到山东考察学习一个月,县纪委接到举报电话,对青林基金会来了一个突查,查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,这个问题往大说是违法乱纪,往小则是工作失误,秦飞跃将此事抹平以后,顺便将纪委的查获问题原则留在手中,从此,黄站长就成为了秦飞跃的好部下和好朋友。   两人合流,逼得赵永胜弄出了一个财经监督领导小组。   如今,黄站长只能紧紧依靠秦飞跃,他话中有话地道:“明年党委、政府要换届选举,最好秦镇来任党委书记,把镇里面的工作统起来,兄弟们都要懂起。”   侯卫东知道今天到望城山庄来的人,都是秦飞跃的亲信,他虽然和秦飞跃走得近,但是还没有达到可以这样说话的地步,心里就一直在打鼓,但是这种事情不能乱问,他就静观其变。   打牌到六半,服务员就过来道:“各位老板,菜上好了,请过来用餐。”   秦飞跃站起身,对侯卫东道,“你过来一下,问你一个事。”   两人走到了一个单位的房间,坐定以后,秦飞跃单刀直:“侯卫东,镇里对你的工作问题是不公平的,你知道为什么去年把你分到上青林工作组?”   侯卫东摇头道:“不知道。”   秦飞跃发了一支红塔山给侯卫东,道:“当时你到镇里报到的时候,我的意见把你分到党政办,这几年镇里官司也不少,你是学法律的,放在党政办可以帮着给大合同把关,也算是人尽其材。”   秦飞跃这是说的实话,镇里面有几家镇属企业,关于债务、合同等纠纷不断,93年镇政府接连当了发几次被告,因此,秦飞跃也想找一个懂法律的干部,帮着看合同,就如县政府设立的法制科一样。   “那时赵永胜侄女的工作没有搁平,让他很没有面子,你来报到的时候,他发现你没有后台,就把气发在你身上,坚持把你放到上青林工作组,他这种做法实在是没有道理,做为党委书记,这种心眼实在太小,后来我想调你到计生办,他也不同意。”   侯卫东有些迷惑。   “恐怕你报到的时候还不清楚里面的玄妙,十位公招生好几位都有后台,我知道李山镇的任林渡报到的时候,是由组织部肖部长亲自送下去的,杨柳是由人大李主任送下去的,就你一个人,拿着介绍信就冒冒失失地来了。”   秦飞跃所说基本符合事实,也和侯卫东了解的情况相一致,但是,许多事情侯卫东只是分析和联想,此时,秦飞跃这个当事人将事情经过道来,他这才恍然大悟。   往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,侯卫东如今将狗背弯石场搞了起来,也并不太在意镇政府的职位,只是秦飞跃如此说,他还是愤怒地道:“我当初就是不明白,为什么就将我发配到了上青林,原来是赵永胜使的坏。”   侯卫东的愤怒,半是认真半是装样子。   被发配到上青林乡,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,确实是很不负责的做法,想来愤怒,人之常情。   如今秦飞跃旧事重提,肯定还有其他目的,装着愤怒,也好让秦飞跃觉得放心。   秦飞跃说话之时,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的表情,见他满脸怒意,便放下心来,道:“明年党委政府要换届,赵永胜在暗地里做工作,想让我落选,侯卫东在上青林山上群众基础好,你要坚持原则,发现谁在做反面工作,一定要及时告诉我。”   侯卫东信誓旦旦的地道:“以后我一定留心,秦镇,你放心,上青林公路若不是你当面向马县长汇报,哪里能得到一百万的补助,这件事情上青林所有老百姓都知道,人心向背,我就不用多说了,如果有村民不明白真相,我就去给他们说清楚。”   秦飞跃假意叹息一声,“人心隔肚皮,有些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,不可不防。”   出门之际,秦飞跃使劲握了握侯卫东的手,又道:“狗背弯石场搞得不错,我也去看过,你一定要搞阶梯开采,最好以后搞洞采,这样不容易出事故,其他几个石场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,说不定哪天就要出事故。”   秦飞跃当过乡企局副局长,搞企业确实是内行,他也看出了几个石场潜在的危险。   吃罢饭,由于人太多,也没有去唱歌找小姐,大家就四散了。   侯卫东也没有回家,坐车到了益杨城里,给梁必发打了一个传呼,留下了他的传呼号,很快,梁必发就回电过来。   “疯子,你他妈的又跑到城里来了,我在新天地歌城,被喝惨了,快点救我。”侯卫东正想问具体的情况,梁必发在电话里头道:“疯子,你敢不来,小心被修理。”   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人,侯卫东也没有有办法,打了车就到了新天地歌城,刚下车,一个短发年轻人就走了过来,道:“你是疯子哥?老大让我来接你。”   侯卫东看着这人的神态和作派,有些象是香港的黑社会马仔,心存疑惑地跟着他上了楼。进了楼,只见一片烟雾和酒味,这是一张大桌子,足足能做二十人,梁必业和几个工程部的人都在里面,另外还有几个神情陌生的年轻人。梁必业满脸红光,看来已喝得不少了,他道:“疯子,过来坐。”   梁必发身边坐着一个神情有些阴郁的短发人,他三十岁左右的年龄,喝了一声:“老七,给疯子腾了一个位置。”梁必发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腾地站了起来,道:“疯子哥,里边坐。”   看到这种场面,侯卫东心里也有些打鼓,暗道:“这是些什么人?”   梁必发端起两杯酒,对身边的人道:“黑娃,这是我的好兄弟,疯子。”   黑娃是益杨县大名鼎鼎的人物,读高中时打架不要命,被开除以后就在混社会,也算是益杨江湖上的一号人物。   “真是黑社会。”侯卫东心里一惊,脸上神情不变,镇静地道:“黑娃哥,久闻大名了。”   黑娃很有气慨地道:“既然是梁哥的朋友,那没有话说,换大杯。”   服务员就拿了两个大号的红酒杯子,黑娃开了一瓶剑南春,刚好倒了两杯,他举起一杯道:“第一次见面,喝大杯,加深印象。”   侯卫东虽然能喝,可是一口喝半斤白酒的事情还真没有干过,黑娃仰头喝了以后,几个光头年轻人就盯着他,侯卫东一咬牙,将这半杯酒爽快地倒进肚子。   赢得一片喝彩声。   在望城山庄,他就喝了一斤左右酒,这半斤下去,头就开始晕眩了,也不知过了多久,梁必发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“疯子,上去。”   侯卫东迷迷糊糊跟着梁必发转着圈子,似乎是到了五楼,梁必发将他朝床上一推,就走了。过了一会,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,她也就只有十七、八岁的年龄,帮着侯卫东脱下衣服以后,自己就麻利地脱得精光,爬上了,就开始为大醉的侯卫东按摩起来。   昏头昏脑的侯卫东突然感到胸腹中一阵排山倒海,他跳起来,急问道:“厕所在哪里?”女子道:“在外面。”侯卫东低头看自己赤条条的,便准备穿衣服,可是刚拿起衣服,就控制不住自己,见有一个垃圾桶,便跪在地上,好一阵狂吐。   吐完之后,侯卫东头脑反而清醒了,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香艳场面,所以也并不太吃惊,只是头脑中牢牢记住了黑娃两个字。   他学法律出身,家中又父兄都是公安,深知黑社会沾不得,便将这个女子视若无物,道:“我喝得太多,要回家了。”   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,道:“黑娃哥打了招呼,如果没有陪好你,我要被打惨。”   听到这话,侯卫东走的意志更加坚定,他一边说话一边穿上衣服,道:“我坐十分钟再走,这样你好交差。”   那女子也不穿衣服,坐在床上发呆。   等了十多分钟,侯卫东道:“你不用怕,我去给他们说,不会为难你。”   出了房间,就见拐角处坐了两个黑衣年轻人,他们见侯卫东出来,便道:“疯子哥,这么快就出来了。”侯卫东假意道:“他妈的,喝麻了,硬不起来,下次再来耍。”   黑衣年轻人笑了几声,陪着东倒西歪的侯卫东下了车,道:“疯子哥,有车送你回去。”   坐上桑塔纳,侯卫东也没有去处,他也不愿意这些人知道他的去处,灵机一动道:“把我送到沙州学院大门。” 第101章 东风和西风(三)   沙州学院沉浸在夜色中,绿树也只剩下剪影,隔了十几米,便有一盏路灯,在路面形成一个光亮的圆圈。学生们一如往常,在校园内穿梭,一对对情侣在树影之下或是牵手或是相拥。   而用功的学生,还在图书馆、教学楼看书,或是抱着书本行走在迷漫着青春气息的校园里。   侯卫东是以一个醉汉的身份穿行在校园内,脚步踉跄,酒劲不断地往上涌,他在路边寻了一个黑暗处,扶着一株树就是一阵狂吐,惊起了树下的一对情侣,女的道:“这人太没素质,你不准这样喝酒,否则就不要你。”男的道:“我是学法律的,怎么会干这种事情。”   吐完之后,侯卫东也没有心思和这对情侣计较,他穿到一个小卖部前,买了一版乐百氏,乐百氏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,平时他是不喝的,今天喝起来还觉得味道不错,他就坐在石凳子上接连喝了四瓶。   坐了一会,感觉才稍好一些,他便凭着感觉朝招待所走,路过小书店的时候,他头脑越来越迷糊,下意识就拐了进去,他随手抽了一本有关交通方面的书,打开去是却是花麻麻一片。   “侯卫东,你怎么在这里看书?”一个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。   侯卫东手中书没有拿稳,“啪”地掉了下去,他扶着书柜就弯下腰捡书,起来之时,胸口又是一阵酒涌,差点吐了出来,他抬起醉眼看了一眼,眼前是一位很安静的短发佳人,他直起腰,竭力保持着镇静,道:“郭兰,你怎么跑这里来玩?”   郭兰已经闻到了扑面的酒味,下意识退了一步,道:“我住在学院里面。”   “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,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?”说完,侯卫东又明白过来,大声地道:“我知道,你的父母是学院的,我进沙州学院,你就考了出去,我毕业,你又回来了,看来我们两人总是擦身而过。”   酒精上脑,侯卫东就在组织部的美女面前开起了玩笑。   书店老板认识侯卫东,对郭兰道:“兰兰,侯卫东是沙州学院去年毕业的,优秀学生干部,你认识他?”又对侯卫东道:“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。”   郭兰在最痛苦的时候,偶然中接受了侯卫东的无意的帮助,由于那一次经历,她就对侯卫东隐隐存着些好感,见他大醉,就关心地问道:“你喝醉了,跑到学院里来干什么,快回家。”   侯卫东越发地醉态可掬:“我家在吴海县,益杨没家,就住学院招待所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郭兰明白了为什么能在后面的舞厅遇见侯卫东,她两条眉毛弯在了一起,又劝道:“你书都拿不稳了,快去休息了。”   侯卫东跟着郭兰朝外走,小书店门外有几步梯子,下梯的时候,他差点摔倒在地上,郭兰见他醉得实在不行,就上前扶着他,责怪道:“喝这多么酒干什嘛?走,我送你到招待所。”   侯卫东很有些兴奋,道:“酒是好东西,古人说得好,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。”   郭兰道:“为赋新词强说愁。”   侯卫东就挥着手回应:“如今尝尽愁滋味,却道天凉好个秋。”   好不容易将侯卫东拖到了招待所,给他订了房间,郭兰将他推到床上,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,捂着鼻子将皮鞋给他脱下来,郭兰就匆匆离开了。回到家里,觉得自己也有一身酒味,洗了个澡,才将这难闻的味道去掉。   “这个侯卫东,也太脆弱了,经不起打击,不是真正的男子汉。”这是郭兰给侯卫东的评语。   一直睡到第二天十点钟,侯卫东才从沉睡中醒来,醒来之时,楞是半天也不知自己在哪里,最后看到了桌子上的沙州招待所四个字,这才明白身处何方,他的记忆只能想起从桑塔纳车上出来的情景,进入学院这一段,他居然完全遗忘了。   “是谁送我进来的?”   服务员也是沙州学院教师的家属,她几乎算是看着郭兰长大,此时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侯卫东一会,道:“你醉得走不动,是郭兰帮你订的房间。”另一位服务员走了上来,她笑道:“侯卫东,怎么喝这么醉,年轻人少喝点酒。”   “郭兰,怎么是她。”侯卫东苦苦地想着昨天的事情,这一段时间如真空一样,没有丝毫踪影,他用力地拍了拍头,道:“看来以后还是少喝醉,黑娃这种酒,更不能喝,这个梁必发,怎么跟黑社会搞在一起,这是在玩火。”   正在这时,传呼机响了起来,侯卫东接过来一看,顿时跳了起来,这是一句短短的留言:“田大刀石场碰死人,速回,何。”   虽然不是自己的石场出了事故,却是上青林石场的第一次事故,侯卫东不敢怠慢,招了一辆出租车,匆匆赶回上青林。   到了小院,就见到满院子的人,这些人群情激昂,在院子里大吼大叫,好几个人认识侯卫东,抓住侯卫东就道:“侯疯子,你是政府的人,要给我们做主。”一些后来进院子的人,看见几个人围住了侯卫东,就冲上来道:“打死了人,你他妈的还要跑。”一个年轻人已经飞起一脚给侯卫东踢了过来。   又人喊,“这是侯疯子,打错人了。”   侯卫东扯过一位熟识的村民,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村民就道:“田大刀的石场砸死了人,一块石头从采石台上碰了下来,将刘家二娃脑袋碰开了花,当场就死了,田大刀说去找钱,就跑了。”   侯卫东脸色苍白,暗道:“被我不幸言中,还是出了安全事故,幸好不是狗背弯。”他又问道:“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?”   村民道:“田大刀的老婆住在这里,他们将刘二娃抬了过来,如果镇政府不尽快解决,他们就要将刘二娃抬到镇政府去。”   侯卫东低声道:“田大刀石场是私营企业,又不是镇政府的企业,和政府有什么关系。”那村民道:“他们不管这些,镇政府不管,就抬到县政府去。”   侯卫东拨开人群走了进去,一幅门板放在地上,上面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那汉子浑身是血,特别是头顶上有一个大洞,足有拳头大小,看上去颇为吓人。   一个半大孩子蹲在旁边哭,另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,就坐在一旁玩着地下的小石头,三岁小孩子还小,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,坐在地上玩得津津有味。   里屋传来一阵吵闹声,过了一会,几个女子扭扯着从伙食团的大门走了出来,池铭头发散乱着,鼻子被打破了,鲜血直流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。   “要找就找田大刀,找我干什么,我又没开石场。”池铭在不停地挣扎。   习昭勇脸色铁青,大声吼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,有问题就解决,政府马上就派人上来了,喂,不许打人。”   人群中传来吼声:“她和田大刀是一家的,田大刀跑了,她要陪钱。”   高乡长也在人群中,他高举着双手,道:“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,不是刘家的人全部出去,刘二娃家里的,找点水给刘二娃洗洗,再找件新衣服换上。”   在习昭勇和高乡长的招呼之下,众人慢慢地朝外院退去,忽然,一阵惊天的哭声响起,刘二娃的母亲冲外院冲了进来,众人一直瞒着她,可是这么大一件事情又怎么瞒得了,她得知了情况,便发了疯往老乡政府赶了过来。   进院以后,她就扑在儿子身上,哭了一阵,她突然跳了起来,速度快得惊人,扑到了池铭身前,手一扬,用力地打了下去。   只听得池铭啊了叫一声,脸上就冒出了血花。   习昭勇冲上去,将她拉开,顺手将其手上的东西夺了过来,习昭勇当过侦察兵,参加过越战,动作很是凶悍,抢过来一看,刘家母亲手下却是一块不知何处拿来的尖石头,或许就是从刘二娃身上摸到的。   侯卫东刚开始时发了一会愣,这时终于清醒过来,他看见池铭头上鲜血直流,便大声道:“不要打人,打人是违法的,把池铭带出去。”   除了刘二娃的母亲和媳妇,其他人吼得凶,动得少,此时他们见池铭满头是血,软在一旁,也不知伤得多重,便闪开了一条道。   杨新春等人趁机就将池铭扶了出去。   池铭一走,两个女人就扑在刘二娃身上嚎哭,两个小孩也跟着大哭起来。   正在混乱之时,院子外面响起了几声喇叭声,晁镇长和企业办的人就走了进来。 第102章 东风和西风(四)   下青林镇有好几个煤矿,死人之事难免,因此,企业办应对这些事情,有着相当的经验。   企办室主任李国富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,他跳上了一个石墩子,道:“我是青林镇政府企业办室的李国富,受镇里赵书记和秦镇长委托,来处理这件事情,事情已经发生了,肯定是要解决的,你们不要堵着大门,刘家的亲属先把人抬回去,找几个代表到小会议室来。”   李国富在部队当过司号员,恐怕长期吹号的原因,声音极为哄亮,一下就将乱哄哄的众人镇住了,他们一齐伸长了脖子,看着精瘦的李国富。   这时,何红富、曾宪刚等人都闻迅赶到了老乡政府小院子,这几人与石场有关,见田大刀石场出了安全事故,都暗叫侥幸。   何红富站在侯卫东面前,道:“疯子,你倒有先见之明,回去我们把安全规则再看一遍,让工人们必须背熟安全十二条。”侯卫东也正有此意,道:“光靠背条例也不行,我们要在石场上设一个安全员,就由记帐员来担任,只要石场开工,就要随时检查安全,安全要成为矿上的高压线,无论如何都不能碰。”  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,有的就开始说怪话了:“真是想钱想疯了,连命都不要了,我就算是天天在屋里吃咸菜,也不到矿上去。”有的吼道:“让田大刀把赚的钱全部赔出来。”这些人见石场车来车往,虽然不知内情,也猜到石场老板肯定赚了钱,眼红起来,此时见石场出事,便幸灾乐祸地乱起哄。   侯卫东是工作组副组长,也就跟着晁镇长来到了会议室,他抱着学习的目的,看镇里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。   李国富已在会议室唱起了主角,道:“关于矿山企业死亡赔偿,县里面是有规定的,我跟你们读一遍。”他取出一个发黄的小册子,声如洪钟一般,念道:“矿山类企业工伤及死亡的赔偿标准,参加沙州市1993年标准制定。”   读完规定以后,家属就开始大吵大闹,刘家母亲就哭道“一条人命才值两万块钱,这是哪家的王法。”刘二娃媳妇则哭道:“办丧事就要花好几千,你们赔这点钱,让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如何生活。”   晁镇长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,这本是镇里两个美差,可是有利必有弊,这是辩证法。近年来,随着企业的增多、规模的扩大,事故也是不断,去年下青林煤矿发生了一起重大透水事故,死了三人,他被县里记大过一次,今年煤矿企业倒还平安无事,却出现了石场死人事故,这让他想起就鬼火冒。   李国富对这种事情见惯不惊,在哭泣吵闹的刘家人,他并不退让,道:“遇到这种事情,你们的心情我是理解的,也深表同情,但是,企业出事故,赔多少,政策都是有规定的,企业只能按照这个来赔,政府的责任就是督促企业及时全额赔付。”   愤怒的刘家人已经忍耐不住了,刘老头使劲拍打着桌子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:“我们不要钱,只要我娃,把田大刀交出来,我和他算帐。”   晁镇长就道:“老刘,你要讲道理,我们是来帮你做工作的,如果你这个态度,我们就不管你,你自己去找田大刀。”他威胁道:“刚才是谁打了池铭,如果造成了后果,是要判刑的。”   刘老头跳起双脚骂道:“我知道你们是官官相护,不把事情解决了,我就把娃抬到县里去。”   侯卫东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调解,他听得直摇头:“这事分明是企业的安全事故,和镇政府根本没有关系,镇政府来掺和什么事。而老刘死了儿子,本就悲伤,晁镇长这个时候去威胁老刘,可能会适得其反。”   晁镇长对刘老头道:“你这是无理取闹,不管你把人抬到哪里去,都是这个价钱。”他缓了缓口气,道:“你这个当父亲的,心肠也狠,自古讲究入土为安,你把刘二娃抬来抬去,让他走得不安心,好好想想吧。”   刘老头被说到痛处,就掩面呜咽。   李国富趁机道:“看你们家庭这么困难,适当可以多补赔一些,具体是好多,可以商量。”   就这样磨来磨去,很快就过了六点,刘老头一家人最后也接爱了企业办的调解,赔偿价为二万六千元,刘老头嘴上还在发狠,可是从他的神情中,侯卫东已经看出了妥协。   “一条人命就值二万六。”   作为石场老板,侯卫东又暗暗松了一口气,但是,作为一个有同情心的人,一条人命的价格却让侯卫东感到心酸。   刘老头一家人抬着刘二娃,悲悲戚戚就回去了。   晁镇长神情也松了下来,对李国富道:“通知发出去没有?”   李国富一拍脑袋,道:“哎,看我这记性,刚才忙着应付这一帮子人,完全搞忘了。”他看了周围一眼,道:“侯卫东在这里,田大刀跑了,习昭勇在楼上,那就通知只需秦大江和曾宪通。”   又对高乡长道:“老乡长,喊李勇和郑发明去通知秦大江和曾宪通,让他们两人赶快过来,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。”   李勇和郑发明就去喊人,李国富就道:“晁镇长,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,趁他们没有到,先把肚子填满了再说。”他又对侯卫东道:“侯大学,你是上青林石场的发起人,今天晁镇长上山,主要是解决石场的问题,你还是请个客,感谢晁镇长。”   企业办是需要经常打交道的,侯卫东就爽快地道:“好,就到基金会那边去吃,我先过去,看他还有没有菜。”   基金会旁边的小馆子,就是侯卫东、白春城这伙人的据点,他听了安排,飞快打开冰柜,提起大菜刀,十几刀下去,就将一只冰得硬硬的鸭子斩成均匀的小方块,然后又倒菜油,放上豆瓣、老姜、黄酒等调料,作料炒香以后,将鸭块倒进去一阵爆炒,很快就香气扑鼻了。   不一会功夫,就变魔术似的弄了一桌菜,侯卫东在一旁看得流口水,他偷了一根卤猪腿,迅速地啃了,还没有啃完,晁镇长等人已经过来了。   坐定以后,大家一阵狠吃,总算把肚子填得半饱,晁镇长问道:“侯卫东,你是机关干部,怎么开起石场了,纪委有规定,干部不准经商办企业。”   侯卫东早就打好伏笔了,道:“晁镇长,这石场可不是我的,狗背弯石场是法人代表是刘光芬,我只是偶尔帮他看看,具体管事的是何红富。”   晁镇长只是随口一问,也没有想到要追究他的责任,笑道:“你别解释,这事大家都清楚,你小子在打擦边球。”   等大家吃完饭,秦大江和曾宪刚也来到了老乡政府,会议室灯光通明,人声鼎沸,侯卫东到了上青林乡,这还是第一次开夜会,凭直觉,他感到晚上开这个会不是好事。   果然,会议一开始,晁镇长脸色就变得格为认真严肃,语气也就冷冰冰的,讲了开场白以后,他道:“每年县里下给我们的死亡指标只有五个,都是给煤厂下的,谁知石场也出了事情,现在已经超标了,今天安全工作又要被县里批评,田大刀石场的安全事故,我们必须要好好总结,现在,我宣布镇党委、政府的两个决定。”   所谓死亡指标,是县政府在年初下给各镇的一个充许企业死人指标,只要在这个指标以内,安全生产都算合格,青林镇有好几个煤厂,按往年死亡人数,死亡指标就是5人。   这个指标从理论上说起来很无聊很荒诞不经,但是,在现实生活中,这却是一个很实际的指标,也是一个得到大家认同的指标。   “第一,从明天开始,上青林的所有石场全部停产整顿,由企业办进行检查,什么时候符合安全要求,就什么时候恢复生产,哪一个企业符合要求,就哪一个企业恢复生产。”   “第二,为了杜绝出了事故就跑人赖帐的现象发生,切实对工人负责,实行保证金制度,英刚石场、狗背弯石场分别上交保证金三万元,秦大江石场、曾宪则和习昭勇老婆的石场上交保证金二万元,一个月之内,自觉到企业办去交清。一月之内不交清,就停止供应炸药。”   这两个要求一说,侯卫东、秦大江等人就傻眼了。   侯卫东脑袋急速转动:因为上青林石场要供应县政府重点工程——沙益公路,停产整顿以后,最着急的就是交通局,他们自然会与镇政府沟通,或者说是施加压力,但是交三万保证金,则超出了几个石场老板的能力范围。   秦大江就不干了,他瞪着眼,道:“我没有钱,镇里让交通局把货款结了,我就交保证金。”   晁镇长道:“交通局又不欠镇里的钱,我们凭什么去找交通局。”   曾宪通也叫苦,“我们确实没钱,保证金就算了,或是晚几个月再交。”   习昭勇是以他爱人的名义开的石场,他是派出所民警,向来不把晁镇长放在眼里,道:“交保证金是依照的那一条那一款,没有依据收钱,就是乱收费。”   晁镇长一时有些语塞,想了一会,威胁道:“你们不交保证金也可以,从明天起,就停电停炸药。” 第103章 东风和西风(五)   对于青林镇政府的决定,上青林石场老板们统一的应对之策:按要求停产,不交保证金。   上青林石场全部停产以后,沙益路立刻就无米下锅,公路建设被迫就停了下来,曾昭强接到消息以后,一个电话过去,朱兵就带着梁必发直奔上青林乡。   听说了缘由,朱兵就道:“青林镇怎么能这样,矿山企业出事故是难免的,不能因为出了一次事故,就将所有的石场关闭了,这就好比小孩子做了错事,教育批评就行了,如果不分清红皂白统统杀掉,就太极端了。”   侯卫东委屈地道:“不停产,镇政府就要停水停炸药,我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,英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还要各交三万元保证金,朱局长,从沙益公路开工以后,我们上青林石场天天都在边轴转,没有停过一天,也没有得到一分钱,各石场都是贷款经营,实在没有钱来交保证金了,如果镇里面强迫交保证金,石场就真的被挤干血,没有办法进行生产了。”   梁必发是最了解石场情况的,他就打抱不平,道:“上青林几个石场贷款来生产,也算是尽力了,局里是该付点钱。”   全额垫资是李县长和曾局长订下来的,朱兵作为副局长,自然不能如梁必发一样随口乱说,他道:“我马上到镇里去找秦镇长,无论如何也要恢复生产,狗背弯石场的安全措施最好,侯卫东要做好恢复生产的准备。”   侯卫东笑道:“朱局长一声令下,我应该恢复生产,只是保证金的事情,请朱局长给镇里说说,如果能付点钱给我们,当然更好。”   朱兵一行人掉头就下山。   由于马县长率领包括秦飞跃在内的十名镇长到山东寿光考察农业,镇里就只有一个老板——书记赵永胜,见面之后,寒喧几句,朱兵就直奔主题,提出了恢复生产的要求。   赵永胜考虑了一会,道:“沙益公路是县政府的重点工程,我们肯定要支持,可是上青林石场才出了安全事故,如果不进行整治,再出问题,谁也负不了责任。”   此时沙益路已是到了全线施工的紧张时期,工期拖延一天,就多一天的成本,曾昭强给朱兵下了任务,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碎石供应。   朱兵就继续做工作,“赵书记,矿山企业出安全事故是难免的,我们的安全措施只是将事故降到最低,所以县里每年才会下死亡指标,沙益路是县里的重点工程,李县长是指挥长,他指示一定要保证碎石的供应。”   赵永胜背靠着大班椅,沉吟了一会,道:“这样办,我们派企业办到上青林去搞安全验收,安全达标的,就可以恢复生产,不符合的还是要限期整改,至于保证金,倒是可以缓一缓。”他有些恼怒地道:“这一次石场出了安全事故,田大刀跑得不见人影了,赔款只有政府垫着了,所以镇里强调要收保证金。”   达到协议以后,晁镇长和企业办主任李国富带了三人,跟着朱兵一道上山,通过检验,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就只有狗背弯石场一处。   英刚石场由于是合伙企业,虽然侯卫东极为重视安全事故,可是涉及到投入,就不得不考虑曾宪刚的意见,安全措施就不如狗背弯石场这么彻底。   晁镇长上山前,赵永胜曾经给他打过招呼,所以,他一直坚持只让狗背弯石场恢复生产,其他的石场先进行整改。   随后的几天,狗背弯石场就突然被货车所包围,以前五个石场的车全部集中在狗背弯,从狗背弯的料场一直到公路上,全是等待着拉货的大车。侯卫东将英刚石场的机器和工人借了过来,加班加点地干,还是满足不了需要。   上青林的石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,质量在益杨县是数一数二,而土层浅,开采成本就低,价格就相对便宜,施工方最喜欢用上青林的碎石,上青林石场供应不足,沙益路进展也就极为缓慢。   眼看着施工受到了影响,曾昭强就亲自给赵永胜打了电话,将分管交通的李县长也抬了出来,赵永胜只得同意让上青林石场全部上马。   除了田大刀石场,另外三个石场就重新开工,狗背弯石场的压力顿时就减轻了。   在热火朝天的生产中,94年如黄鳝一样匆匆滑走,95年也就如期而至,沙益公路进入了扫尾阶段,用石量大大减少。   元旦,侯卫东原本准备到沙州,又恰逢小佳妇女干部班结业,妇联就组织她们游黄果树,侯卫东只得守在了工地上。   1月7日晚上,侯卫东和小佳在电话里闹了些别扭,心里颇不痛快。   如今,侯卫东将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的任务早就抛在了脑后,驻村工作有秦大江顶着,他也懒得去管,拿着镇政府的工资,一心一意地干着私活,日子虽然潇洒,仕途上却毫无作为。   而小佳毕业以后,一直都走得较顺,虽然她拒绝了步高的追求,可是步市长以及建委也没有给她小鞋穿,在建委办公室副主任的岗位上干得颇为顺手,被推荐参加了沙州市组织的妇女干部班,前途看好。   7日,小佳从黄果树回来,晚上通电话之时,感受到组织温暖的小佳劝说侯卫东要努力工作,说着说着,不知怎么回事,两人就争执起来,仕途不畅,是侯卫东的隐痛,被小佳劝了几句,他的自尊心就莫名地受了伤害,放下电话,难受了许久。   过了一个小时,小佳又给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留了言:“对不起,老公。”小佳其实也没有说错,因此,她的道歉让侯卫东更不是滋味,早上醒来,仍然觉得郁闷,便早早地来到了狗背弯,狗背弯虽然是一个到处是灰尘和硬石块的石场,却是他的领地,一切由他说了算,在这里,侯卫东除了有利益以外,还有自信和尊严。   热火朝天的石场,让他心情稍稍好转,何红富见他来了,赶紧过来商量事情,把事情商量完,已是十点半了。   正准备歇息,忽然从石场外跑进来一个人,他惊慌失措地道:“不好了,秦大江石场出事了。”   青林石场用炸药的方式,是用风枪打炮眼,再将炸药装进炮眼里,用导火索占燃来进行爆破,导火索有慢索有快索,遇到特殊情况,还有哑炮,最危险的就是这种哑炮。   秦大江石场有两个放炮员,一个有放炮证,一个人的放炮证正在办理当中,今天当班的恰是正在办证的新手,他遇到了一个慢索,这个慢索也慢得稀奇,整整慢了二十多分钟,这个新手就耐不住性子,认定这是一个哑炮,谁知刚刚走近哑炮,灾难便发生了。   这一次死亡事故更加惨不忍睹,放炮员被炸得血肉模糊,更准备地说,被炸得支离破碎,另外还有几人被飞起来的碎石炸伤,幸好全是轻伤。   等侯卫东跑到秦大江石场之时,石场已经围上了许多村民,侯卫东也顾不得礼貌,很不客气地将村民推开,冲进了秦大江石场。   秦大江如泥塑一样,眼神焕散,站在石场前,他的石场已有二十多米的高,石壁一层层切上去,站在下面,感觉特别有威压,在他脚前,有一段血淋淋的身体,头也不在了,只有大部分的躯干。   前一次死人,只是脑袋上有一条大口子,侯卫东的心理还能够承受,此时,见到血淋淋的一幕,他忍不住就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,一直吐到了满嘴苦涩。   吐完之后,侯卫东就冷静了下来,秦大江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侯卫东见到紧跟在身边的何红富,道:“何红富,你赶快跑到场镇邮政代办点,给企业办李国富打电话,让他们赶快上来。”   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也来到了现场,他跺着脚道:“到场镇抬一口棺木来,把蒋三收拾起来。”   可是看着蒋三的残体,竟无人敢上前收拾,最后,江上山和侯卫东两人就爬在堆积成小山的乱石前,一块一块地将身体的碎片收拢。   秦大江仍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切,侯卫东认识这个蒋三,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蛮横之人,如果他们来了,秦大江恐怕无法应对,就拉着秦大江,沿着公路就朝下走,让他暂时呆在何红富家里。   当侯卫东回来之时,蒋家兄弟正在石场发疯一样地寻找着秦大江。一个小时以后,企业办李国富就带着人来到了石场。   又是在乡政府召开协调会,吵着闹着,仍然将赔偿金谈到了二万六千元。   三个月的时间,接连出两起安全事故,虽然不是群死群伤,仍然让县里极为重视,派了纪委、乡企局组成调查小组,到青林镇了解情况。   由于被炸死的蒋三拿不出放炮证,这件事情就有些微妙,不单纯是安全事故。   镇长秦飞跃面对着调查小组,义正辞严地道:“第一次发生事故的时候,我就提出必须停产整顿,如果真的停产整顿,我相信,这次安全事故是能够避免的,但是,上青林石场并没有停产整顿,我们必须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,人不是韭菜,生命只有一次,决不能儿戏。”   其锋芒直接书记赵永胜,正是他同意上青林石场恢复生产。 第104章 东风和西风(六)   第二次出事故,上青林石场终于被强行关闭了。   此时沙益公路已基本完工,交通局也就懒得管上青林的石场。又因为临近春节,村民们家家户户都杀了年猪,准备享受一年的劳动成果。因而,在上青林响了大半年的爆炸声和风机声终于停了下来。   对于强行关闭石场一事,学法律的侯卫东自有看法:石场是私人企业,工商、税务等手续一应俱全,与青林镇政府没有任何关系,政府出面来关闭私人企业,是越权行为。   只是,在青林镇的地盘上,几乎没有人认同侯卫东的观点,弄得侯卫东没有了脾气,法律是人制定的,也需要由人来认同,有人认同才能执行,无人认同法律就是一纸空文。   忙了半年,如今彻底空闲了下来,侯卫东无所事事,只觉上青林的日子无聊透顶,他的全部家当都在石场里,交通局还挂着巨额钱款,是一位名符其实的富翁,但是,他身上所有的钱加在一起,也不到一百元,手中无钱,也就没有心思四处乱跑,就耐心性子等待着镇里面发工资和年终奖,这两笔钱发了以后,他才能回家,才能到沙州去看小佳。   侯卫东又进入了初到上青林之时的看报纸时光,唯一不同的是,每天十点过,肯定有村民请他吃饭,村民们为了表示好客,总是想方设法要让侯卫东吃好喝好,这一圈吃下来,侯卫东醉了好多次,达到了闻酒色变的地步。   侯卫东在上面如活神仙一样,也不理会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的争斗,东风和西风,哪一个更强,和他又有什么关系。   临近春节,赵永胜的日子并不好过,第一次停产以后,石场隐患并没有得到彻底根治,就匆忙上马,虽然是迫于县政府重点工程的压力,可是“把关不严”的大帽子,还是扣在了赵永胜头上。   而且,第二次事故中,被炸死的放炮员还没有拿到放炮证,这就是严重的违规操作了,秦飞跃就在县委分管组织人事的赵书记面前,极为巧妙地提了这事,县里赵书记和镇里赵书记,虽然五百年前是一家,但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因为同姓赵而亲密,他们是哪种中规中矩的上下级关系,县委的赵书记也就对赵永胜有了看法。   俗话说,猪朝前面拱,鸡朝后面刨,各有各的路道,赵永胜到县城里跑了两天,就平静地回到镇里,依然一本正经地工作,一本正经地和秦飞跃明争暗斗。  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,县里的处罚决定终于出来了:分管企业的晁副镇长被记大过。   镇里面除了责令秦大江交清赔偿款以外,还罚款一万元,这两项处罚,合计三万六千元,让秦大江欲哭无泪,侯卫东为了他的事情,数次找朱兵副局长汇报,局长曾昭强顺利完成了沙益路的修建,心情大悦,见秦大江的情况确实特殊,就由交通局提前付了四万块货款,用来解决秦大东的赔款。   这一笔钱款对于秦大江来说,无异于雪中送碳,接过厚厚四沓人民币,秦大江眼中已有了泪花,离开了交通局财务室时,他甚至用手撑住了侯卫东的肩头,这才下了楼梯。   朱兵知道田大刀无钱赔偿,已经被迫离家出走,便建议将田大刀的货款也支付一部分,曾昭强也点头同意了,朱兵回到办公室,就将这一个消息发给了侯卫东。   侯卫东知道田大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,便让秦大江租了一辆出租车,他则直接去了池铭的老家。   池铭被打伤以后,脸上就留了一块伤疤,她请了半年病假回家养伤,养伤其实是暂时的,最主要的是躲债。   一路问到了池铭家,敲了数遍,问了数遍,门才打开,池铭脸上有一块长长的伤疤,看上去颇为惊心,她见是侯卫东,就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脸。   “赶快把田大刀喊过来,好消息,交通局提前支付四万元的货款。”   听说了交通局支付货款的消息,池铭绷着脸明显了下来,道:“快进来,刘家的人找到这里两次了,我真是怕了,赔了钱以后,再也不开石场了。”   池铭的妈妈胖得没有身材,相貌却很年轻,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岁,她怒气冲冲地道:“幸好钱到了,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。前天刘家还来了人,被我提起菜刀赶跑了,这些人真是不讲道理,把池铭打得这么惨,我要去告他们。”池铭不满地道:“妈,算了,刘二娃死得也惨,家属闹一闹,也情有可原。”   侯卫东接口道:“池铭,你的脸伤得这么历害,算是破了相,你可以向法院起诉刘家,让刘家赔你的损失费,我是学法律的,这种事情人证物证皆在,一定能胜诉。”   池铭闭上眼,时常会想起刘二娃脑袋上血淋淋的大口子,摇摇头道:“刘二娃死得惨,这事就算了。”池铭母亲问道:“田大刀说交通局有十几万的货款,这小子是不是在吹牛。”   “我不知道田大刀给沙益路送了多少石头,知道得也不准确,不过十几万肯定是有的。”   池铭母亲脸上就露出笑容,道:“这样算起来,赔了二万六,还赚得到十来万。”池铭道:“还有工资钱没有付。”池铭母亲道:“工资能有多少,看来这石场生意还可以做,过了春节,让田大刀还是将石场开起。”   池铭不高兴地道:“听说秦大江的石场又炸死了一个,开石场太危险了,以后再不也开了。”   池铭母亲不屑地道:“你这个傻瓜,这么赚钱的生意,怎么就不做了,死了人怕什么,大不了赔钱就是了。”   池铭就问侯卫东:“春节过了,你的石场怎么办?”侯卫东道:“规范了安全制度以后,还是要开。”池铭母亲高兴地道:“你看看,别人多有头脑,池铭真是笨,找个丈夫没有工作,明明赚钱又不想做。”池铭是真的生气了,道:“妈,你乱说些什么?”   传了信,也就完成了任务,池铭母亲急着到交通局领钱,侯卫东也是明白人,谢绝了池铭的挽留,便离开了池家。   刚走了不远,传呼机就响了起来,传来一条中文信息:“三点钟在上青林大会议室开会。”   真是奇怪,怎么这个时候开会?   上青林工作组早已沉醉于节日来临前的欢乐中,没有谁在认真地工作,这个时候来开会,真是有些发疯。   尽管感到莫名其妙,侯卫东还是想办法回到了上青林,尽管是冬天,他额头上也流着汗水,他一进院子,就看到秦大江站在院子里,他佝偻了多天的背也直了,站在那里和村主任江上山有说有笑,见到侯卫东,就使劲地打了一拳,道:“疯子,今天晚上到我家,我们三个人,一定要大醉一场。”   这一次拿到四万元,侯卫东还是起了很大作用,秦大江的感谢发自内心。   侯卫东环顾左右,道:“钱给了吗?”   秦大江狠狠地点了头,“我直接坐车到了蒋家,蒋家两兄弟看到我还凶得很,一听说给钱,立刻就给老子端茶倒水,数了钱,就挽着我的手,把我当亲兄弟了,他妈的,前几天还提刀要砍我,都是见钱眼开的人,蒋兄弟死得惨,便宜了这两个狗日的。”   见到秦大江轻松下来,侯卫东也跟着高兴,因为开石场确实存在风险,今天是秦大江石场,明天说不定就是狗背弯,同舟共济的道理,侯卫东还是明白的。   “今天是什么会?”   “是秦镇长通知的,说是春节前的安全生产会?”   “这个会不是开过了,现在石场和煤厂都停了,还有必要开吗?”   秦大江笑得很灿烂,“管他干什么,反正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。”   一阵车响,秦飞跃的桑塔纳开了进来,停稳以后,秦飞跃就笑容满面地下车,他见秦大江精神焕发,道:“老秦,钱的事情落实了。”   “交通局付了点款,我已经与蒋家把事情结了。”   秦飞跃笑道:“我知道这事,今天下午我给曾昭强打电话,他就说你领了四万,田大刀也有四万。”   秦大江领钱之事,还只是极小范围内知道,秦飞跃将钱的数量说得准确,这就说明秦飞跃确实给交通局长曾昭强打过电话,秦大江文化不高,可是很有悟性和阅历,他抱了抱拳,道:“秦镇长,你真是费心了。”   三个村的村支书和主任都陆续到了会议室,工作组成员就来了白春城、高乡长和侯卫东。   开会以后,秦飞跃再三强调安全问题,出了两次安全事故以后,关于安全问题,三个村的干部耳朵都听起了老茧,个个都颇不耐烦,所幸秦飞跃只讲了半个多小时,就让村干部发言,又混了半个小时,秦飞跃大手一挥,道:“眼见着过年了,我就不费话了,今天会议就到此结束,晚上我请大家吃饭,喝点好酒,大家就安安心心地过春节。”   此议一出,众人轰然叫好。   果然是好酒,是益杨平时很少见的汾酒了,也不知秦飞跃从那里弄来的,十几个人,喝了十瓶,散场之时,秦飞跃趁着酒兴,与每个村干部都握了手,说了些亲热的话,临走之时,司机还给每位村干部提了一个板鸭。   侯卫东也得了一个,他提着板鸭看着村干部散去,心里雪亮:秦飞跃心机深,这肯定是为了95年的换届选举打下基础。 第105章 东风和西风(七)   春节很快来临,侯卫东觉得很是郁闷,交通局帐上的货款,狗背弯以及英刚石场的一半,加在一起足足有97万元,但是这一大笔钱没有到手,就只是水中花、镜中月,放假的时候,他拿到了工资370元,加上500元的奖金,这区区870元,就要支撑一个春节,让他对这个春节也没有了兴趣。   回到吴海家里,他也就不愿意出门,天天陪着母亲说话聊天,每天守着电视机,痛痛快快地过瘾,上青林没有电视,让他对电视广告都产生了兴趣。   父亲侯永贵退居二线,也没有以前这么忙碌,闲下来以后,他只觉浑身不得劲,总在屋里转来转去,看着侯卫东的懒散样子,特别是见他盯着广告不眨眼的傻样,就忍不住想发火。   大哥侯卫国被沙州公安局借去办案子,一个春节也不在家,倒是他刚结交的女朋友江楚,时常跑到家里来,陪着刘光芬说话。   江楚是吴海县中学的老师,长得不错,脾气不错、家庭背景也不错,刘光芬很满意,江楚到了侯家,就和刘光芬在厨房里嘀咕,两人都是老师,似乎有说不完的话,连二姐侯小英回来也插不上嘴。   侯卫东暗自和二姐道:“江楚和大哥才认识几天,就和妈搞得这样亲密,看来小佳的压力就大了。”   侯小英和侯卫东倒是同病相怜,侯小英与姐夫何勇开办的丝厂投入了七十多万,全是靠贷款,但是钱投进去了,就如细雨入河,没有一个水泡,她身上空空荡荡,现金还没有侯卫东多,近二个多月没有买新衣服了,也创造了新纪录。   姐夫何勇忙着厂里的事情,三天两头不在家,春节又跑到了浙江去收货款,害得侯小英就懒在了家里,幸好三弟侯卫东亦天天闷在屋里,两姐弟看着电视,有一句无一句的交流着生意经。   初七中午,何勇从浙江打电话回来,说货款没有收到,还要等两天回家,刘光芬就给江楚打了电话,江楚却有事来不了。   在做饭的时候,就没有人陪着说话,爱热闹的刘光芬心里就有些不舒服,吃饭的时候,见侯卫东和侯小英都心不在焉,就将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,生气地道:“大过年的,你们两人怎么都象是霜打的笳子一样,侯老头,你也把精神打起来,退居二线了,你就不要想那些破事了。”   侯永贵气鼓鼓地道:“要论身体,现在局里年轻人有三分之一长着大肚子,莫说是跑步,多走些路也累,体力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头子,论破案,这些警校毕业的小年轻,只有些书本知识,真要办大案,还差得远。”   “明明还可以干几年,凭什么就让我退居二线?”   刘光芬反驳道:“卫国也是警校毕业的,你说他能不能破案?你们这些老家伙不让位,年轻人怎么能顶得上。”   侯卫国在94年底破了一起大案子,被沙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看上了,如今借调到沙州办案子,算得上益杨警方的一把好手。   提起大儿子,侯永贵脸上有一丝骄傲,嘴上却不服软,道:“他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。”随即又笑道:“我老侯家的儿子,那一个是熊包。”   说到这,侯永贵用筷子指点着侯卫东,道:“侯老三,你这是怎么搞的,到了青林镇都一年多了,还在上青林乡呆着,肯定是工作不努力。”   侯小英帮着弟弟,道:“爸,你这是跟不上时代了,如今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,当老板是所有年轻人的第一选择,我就觉得老三很历害,一年时间就成了百万富翁,我给他说好了,拿到交通局的货款,就借给我二十万元。”   侯永贵“啪”地把筷子扣在桌上,道:“这是什么世道,嘴上无毛的小年轻,工作不到一年,居然就赚了一百万,我现在每月七百,加上奖金,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元,按这个水平,我要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,才能赚上这么多钱。”他不断摇头,“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,怎么会是这样?真是弄不明白。”   侯卫东掰着手指道:“爸,你要这样看问题,我开一个狗背弯石场,最高峰的时候,有三十七个村民在石场干活,每月六百元,也就是说,我的石场创造了三十七个工作岗位,让三十七个家庭生活变好了,这算不算贡献,其次,益杨的重点工程沙益路益州段,全靠上青林五个石场供货,这也是支持了政府重点工程建设,还有,狗背弯上了税,从这个角度来说,我们国家花在国防或是教育上的钱,其中就有我的贡献。”   侯小英长期在企业工作,对侯卫东所言深有同感,道:“爸,按照外国的观点,社会财富绝大部分是由企业创造的,所以,企业家才是我们国家的精英,官本位的观点,早就应该被淘汰了。”   刘光芬笑道:“侯三,真有本事,赚了一百万,给你老妈买什么礼物,你大哥以后调到沙州去,只能住宿舍,你干脆给他在沙州买一套房子。”   侯卫东思苦道:“我现在只有八百块钱,又没有存款,是家里最穷的人,交通局帐上的款项只有九十七万,其中还包括拖欠的工人工资、一年的青亩费和土地占用费,明年还要添置三台大型碎石机,加上改造石场的场地,这几十万,紧巴巴的。”   侯小英赞道:“侯三还真有些经商的才能,干脆停薪留职算了,好好经营石场,慢慢向建材生产商发展。”   侯永贵“哼”了一声:“企业说破产就破产,还是当干部稳当,你要考虑清楚,经商就不能当领导,难道你一辈子就去当乡镇老板?老板有钱,却没有政治地位,随便一个小流氓,就可以找你的麻烦,这些事情我见得多。”   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,当老板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就会追求政治上的权力,这是马克思告诉我们的。”   “屁话。”   两个人正在争论着,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刹车声,刘光芬最熟悉大儿子的开车方式,她丢下碗,跑到窗口看了看,回过头充满惊奇地道:“卫国回来了,还有一个女的。”   侯卫国工作数年,一直都没有女朋友,自从侯小三交上女朋友以后,侯卫国的婚事就成了刘光芬的心病,前一段时间,总算和江楚好上了,她没有看清这个女子是谁,但是很明显不是江楚,就道:“这个臭小子,怎么又带了一个女子回来,若不说清楚,不准进门。”   话音未落,刘光芬已看清楚了来人,喊了一声:“三,是小佳。”   “别骗我,昨天通了话,她没说过来。”   “我哄你干什么,快去接。”   侯卫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下去,正好看到哥哥侯卫国和小佳在进门洞。   “你们两人怎么一起回来?”   小佳衣领上有一层毛绒,往手心里哈着气,道:“警察坐的吉普车看上去威风,实际上四处透风,把人冻死了。”   侯卫国两张脸冻得通红,他摘掉手套,很潇洒地拍了拍,道:“小佳,我们大队长说了,春节一过就淘汰一半的吉普车,我至少可以开一辆桑塔纳,到时再带你威风威风。”   小佳亲热的挽着侯卫东的手臂,道:“今天上午到金玲俐家里去,出来就遇到了大哥,听说是回吴海,我就跟着回来了。”侯卫东有些紧张地道:“你爸爸、妈妈不知道?”小佳一股豁出去的神情,道:“我想通了,婚姻是我的事情,他们的意见只能是参考,我准备过了春节就到外面租房子。”   小佳的到来,出乎侯卫东的意料,吃饭之时,他眼神一直停留在小佳脸上,一桌美食都失了往日的滋味,江楚没有来,刘光芬却等来了小佳,她们两人话也不少,笑声不时传了过来。   晚饭的时候,刘光芬又将江楚叫了过来,她们三人谈得更欢,弄得屋里的男人都哑口无言。   晚上睡觉之时,侯永贵被赶到了侯卫东房间,刘光芬就和江楚、小佳三人睡在一起,聊到了晚上一点。   小佳就在隔壁,他却想得到摸不到,这让侯卫东心烦意乱,另外父亲侯永贵的鼾声也响彻云霄,他只得爬起床,披上大衣,来到客厅看电视,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。早上醒来之时,他睁眼就看到小佳坐在一旁,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毛毯。   “昨晚听见外面的电视声,出来才发现你睡在沙发上,看你睡得香,就没有喊你。”小佳爱怜地摸了摸侯卫东的额头,又笑道:“你到上青林一年,脸都大了一圈,没有以前帅了。”   “真的。”   小佳笑了笑,“但是比以前更有男人味道了。”   刘光芬走了过来,道:“大懒虫,快起床了,吃完饭陪小佳去外面走走,回到七、八天,连家门都没有出去过。”侯卫东知道母亲的心思,她是想让自己与小佳单独相处,便翻身起床,道:“走,今天我们冒着严寒压马路。”   在商场里逛啊逛,说着些听不厌烦的体己话,恍惚间,似乎又回到了欢乐的大学时光。   小佳靠着侯卫东的肩头,道:“这个春节,你给领导拜年了吗?”   侯卫东干脆地道:“没有。”   小佳劝道:“就算是开石场能赚钱,但是还是在青林镇政府领导之下,与领导搞好关系,绝对不会吃亏,我在办公室,这事看得多了,吴海、益杨等四个县的建委领导,包括县里分管领导,逢年过节,都要到建委来拜访,拜访越勤,市建委给下面的钱就越多,奖励也越多,有人就说,关系也是生产力,确实是这么一回事。”   侯卫东也明白这一点,他离开益杨时,找黄站长贷款五千,给朱兵包了二千元红包,梁必发、刘维以及财务科高科长各包了一千元红包,至于镇领导,就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内。   听了侯卫东的解释,小佳道:“你是青林镇干部,应该去给两位主要领导拜年,听我的,这事一定不错,只是不知道两位领导在不在家里,如果不在家,跑这么一趟就麻烦了。”   “春节前我们吃了一顿酒,秦飞跃说过,他这一个春节就在家里呆着,任何地方都不去,赵永胜走不走,我就不清楚了。”   “傻瓜,这就是暗示要去拜年,事不宜迟,我们快去快回。”   侯卫东有些尴尬地笑道:“我身上钱不够。”   小佳是办公室副主任,长期跟着领导,随时有可能需要花钱,因此形成了随身带钱的习惯,道:“我身上有二千元,应该够了。”   打定了主意,侯卫东和小佳都是急性子,她没有犹豫,立刻就回家,把拜年的事给刘光芬和侯永贵讲了。   侯永贵业务精熟,他带出来的小伙子,两位当了副局长,一位调到沙州市局当了大队长,但是他一辈子没有走过后门,没有给领导拜年,没有给领导开过车门,没有给领导端过茶杯,所以,就在基层所当了一辈子骨干,好评如潮,年年先进,就是提不了职务。   当个好警察,需要好智商,侯永贵是好警察,也就意味着他的智商不低,对于走关系这种事,他心里清楚,不是不懂,只是不为。当然,他自已不干,并不表示他反对儿子们去走关系,所以,当侯卫东提出要给领导拜年之时,侯永贵就点头同意。   在侯卫东出门之院,刘光芬拿了二千块钱给侯卫东,道:“这钱要算利息,明年这个时候还,就是四千。”   坐上前往益杨的客车,小佳幸福地靠在侯卫东的肩头,道:“你妈妈人好,又聪明,用这种方式来化解尴尬。”侯卫东无所谓地道:“给儿子钱,有什么不好意思。”小佳掐了侯卫东一把,道:“你真是笨,你妈知道你没钱,这是在给你争面子。”   到了益杨县,已是下午三点,两人站在街道上商量送视之事,侯卫东问道:“是买烟酒还是直接送钱?”小佳建议道:“买点水果,在包个信封,表达了心意,又不怕被人看见。”   依小佳之言,侯卫东买了一袋新鲜的烟台大红苹果,给多少钱,他还是迟疑了一下,最后咬咬牙,装了一千元。   小佳见他装了一千,道:“装这么多,也不知秦镇长敢不敢收?”侯卫东笑道:“前一段时间,我送了一万多出去,从来没有被拒绝,这事我有经验,你放心,没事。”   刚刚走进秦飞跃所住的院子,除了桑塔纳以外,还有一辆组装的越野车。青林镇一共三辆车,书记、镇长各一辆,其他副职就坐这辆组装越野车。   “秦镇家里还有人,应该是一位副职。”   敲开门,一个烫着大卷发的半老徐娘拉开门,问道:“你们找谁?”   侯卫东猜到是镇长夫人,便将脸部肌肉放松,露出一个很美好的笑容,道:“嫂子,我是青林镇小侯,给秦镇长拜年。”   镇长夫人就“喔”了一声,道:“进来吧。”顺手就接过了苹果口袋,朝客厅的椅子前一放。   侯卫东眼尖,瞧见椅子前堆满了各式礼品盒和各式水果,不过都不是很值钱,他暗道:“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幌子,恐怕红包里的东西才是货真价实的。”   秦飞跃正在打麻将,见侯卫东进门,他一边打就一边介绍,“王芬,这是侯卫东,去年分来的大学生,泡杯茶。”   王芬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,又见他只是提了一袋水果,也就不太热情,她站在粟明背后看了看,这才过去倒水。   侯卫东将小佳带到麻将桌前,介绍道:“这是秦镇长、粟镇长、周场长、黄站长。”又介绍小佳道:“这是我的女朋友张小佳。”   粟明回头看了一眼小佳,心道:“沙州女孩子硬是不一样,看上去很舒服,益杨女孩就算脸蛋漂亮,可总是脱不了俗。”   秦飞跃道:“侯卫东来打,我要去陪一下客人。”侯卫东正要推辞,秦飞跃却不由分说地站起来,把侯卫东拉到了麻将桌前,自已就到了客厅沙发,那里还坐着几个女人,正在看着电视聊天。   小佳就站在麻将桌前,看着侯卫东打麻将,几把之后,暗道:“老公打得还真不错,肯定是长期操练过的。”她心里生气,就是背后使劲地掐了侯卫东一把,痛得侯卫东哆嗦数次,却又不敢叫出声音。   打了几圈,秦飞跃又走了过来,道:“张小佳,过来坐嘛,你们几个女同志在一起好聊天。”   张小佳性格本就开郎大方,在建委办公室锻炼了大半年,见了此世面,她大大方方在走了过去。   秦飞跃介绍了一番,又问道:“你是侯卫东的大学同学吧,在哪里工作?”   小佳很淑女地坐在沙发上,答道:“我也是沙州学院的,同级不同系,现在建委办公室。”   沙发边一个年轻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道:“我是建委办公室,怎么没有见到过你?”话未说完,她突然道:“张主任,你是不是沙州建委的张小佳主任?”   “我是张小佳。”   那个年轻女子很热情地道:“我是钟丽,上一次和李主任一起去拜访步主任,我们见过面的。”   小佳也想起来了,当时钟丽确实在场,自己只记得她很拘谨,笑着道:“哎,步市任很少喝酒,那一天是彻底放开了,至少喝了半斤。”   钟丽是王芬的兄弟媳妇,她在建委办公室工作,由于单位好,平素眼光颇高,王芬很少见到她这么热情,心道:“我以为天生就是冷脸,遇到上级领导,脸上也要笑出一朵花来。”   王芬刚才对小佳和侯卫东比较冷淡,此时也变了一张脸,亲热地挨着小佳,几个女人说说笑笑,就如多年老友一般。   过了一会,晁胖子来了。   准备外出吃饭的时候,欧阳林提着两包精美的礼品盒,也敲响了大门。   饭桌上,小佳的到来,让侯卫东无形之中增添了份量,欧阳林不知小佳的来头,看着众人都向小佳敬酒,感到莫名其妙,接连看了侯卫东好多眼,在后来,才听出来张小佳是沙州建委的一个中层干部。   侯卫东能有这样一位漂亮能干的女朋友,这让欧阳林羡慕不已,他有些恶意地想:“小佳这么漂亮,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建委中层领导,说不定跟那位高官有一腿。”他似乎看到了侯卫东头上的绿帽子,心态似乎也平衡了许多。   酒至半巡,气氛更为热烈,秦飞跃完全放下了镇长的架子,道:“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。”   大家都知道,荤段子时间开始了,众女士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一个个都低头吃吃地笑。   秦飞跃口才不错,他一本正经地讲道:“一位处长与漂亮的处女跳舞,舞曲高潮时处长有点激动,下面挺了起来,处女察觉后好奇地问:你下面是什么?处长答道:我下面是科长。处女不屑地道:官不大还挺硬的。”   众人哈哈笑了一回,秦飞跃就点将:“粟镇长讲一个。”   粟明提议道:“秦镇讲得好,欢迎再来一个。”大家都拍手欢迎。   秦飞跃又讲了一个:“单位领导总结发言:我们工作搞不好的原因有三种,一是像寡妇睡觉,上面没人,二是像妓女,上面老换人,三是像和老婆睡觉,自己人老搞自己人。”   大家又笑了一阵,秦飞跃再点:“粟镇长来一个。”   粟明的口才在青林班子是最好的,他想了一想,道:“一个市的市委书记是男的,市长是女的,两人长期在饭桌上开玩笑,市委书记却屡战屡败,有一天,女市长和男书记共同赴宴,席间高兴之余,书记灵机一动,说——书记一般都干过市长!女市长机灵地应答——是的,书记一般是市长生(升)的!”   这两个笑话都是雅俗共赏,将气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。   晁镇长接着讲,“一老头乘公交去高潮村办事,途中问女服务员,高潮到了没?女服务员说,还没呢。一会儿他又问,高潮到了没?服务员说,糟老头急什么,高潮到了我会叫的。”   轮到周强来讲,他长期跟煤炭工人撕混,听到这种笑话极多,只是这种场合,太恶心的笑话也就显不出水平,他就想了一个还算不露骨的:“双胞胎在母亲肚子里聊天,老大说,老爸不错,经常伸头来看我们,就是不爱卫生,吐口痰就走,老二说,还是隔壁的叔叔好,他吐完痰还用袋子把痰装走。”   轮到侯卫东之时,众人早已把嘴巴笑酸了,秦飞跃鼓励道:“侯卫东是大学生,一定要讲一个精彩的。”   侯卫东也不怯场,道:“两个历史系老师结婚,且都是二婚,入洞房后,女出上联求下联,夜袭珍珠港,美人受惊(精),男巧对,两颗原子弹,日德(得)投降,横批:二次大战。”   小佳经常陪吃饭,对这种饭局早就见惯不惊,最初她还担心这些乡干部说得太俗,可听他们讲来还有那么些意思,最后被气氛感染,也跟着笑了起来。   吃完饭,大家就要散,侯卫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信封送出去,他脸带笑容,观察着秦飞跃的动静,但是秦飞跃身边一直有人,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。   粟明、晁镇长、欧阳林先后离开去,小佳还在和王芬、钟丽等人说笑,秦飞跃则在一边打手机,趁着这个机会,侯卫东就迅速靠近秦飞跃,当他挂断电话之时,他低声道:“秦镇,给你拜年了。”说着,就不由分说把信封放进了秦飞跃的口袋。   秦飞跃也没有推辞,只道:“小侯,你太客气了。”   离开之时,王芬热情地道:“小佳妹妹,改天到了沙州,你带我去买衣服。”小佳道:“我的传呼号写在台历上,到了沙州,一定跟我打电话。”   两人走到街上,小佳问道:“钱收没有?”   “岂有不收之理。”   “今天这一趟收获很大,我以后就与王芬单线联系,搞搞夫人路线。”   寒风刺骨,侯卫东就将小佳的毛领子拉紧,道:“赵永胜住在青林镇,现在过去天就晚了,寒冬腊月爬山会要人命,我们就在益杨住一晚上,明天上午一早就去青林,拜完年以后赶回益杨。”   小佳道:“我先给赵小军打个传呼,看赵永胜在不在,免得跑空路。”   传呼很快就回了,赵小军一听是张小佳,连忙道:“张主任,有什么事情吗?”   “我在益杨,赵书记在不在青林,我们明天准备过来拜年。”   “哎,张主任,这怎么好。”客气了几句,赵小军道:“我爸爸到沙州去了,明天恐怕回来不了。”   小佳声调很平静,道:“我明天要回沙州,恐怕就没有机会到青林镇,代我和侯卫东向赵书记问好。”   侯卫东静静地看着小佳,感叹道:“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,我的小佳已经具有了女干部的风范,以前在学校的时候,怎么没有看出你还具有天生的领导才能。”   小佳上前挽着侯卫东,温柔地道:“不管如何,我都是原来那个小佳,是你的小妻子。” 第106章 东风和西风(八)   小佳第三天才回到了沙州,她从到吴海县以来,就已经在心里做好迎接雷霆风暴的准备,果然,初十中午回到家中,张远征和陈庆蓉黑沉着脸坐在沙发上,小佳装作无事人一般,叫了声“爸爸、妈妈”,就自顾自地放下提包,倒了一杯白开水,准备回到里屋。   “啪”地一声,张远征将遥控板摔在桌子上,狂吼道:“打一个电话就出去三天,硬是翅膀长硬了,要飞上天,你才老实说,是不是见侯卫东去了。”   小佳回过身,镇定地道:“是,我见侯卫东去了,他是我的男朋友,放假期间见一面,这是正当要求。”   陈庆蓉抱着手臂,冷若冰霜地道:“侯卫东答应三年之内调到沙州,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本事?”   小佳忍了一年多,这一次终于爆发了,道:“就算他没有这个本事,我也有这个本事,调沙州又不是登月球,真的有这么困难吗,侯卫东的大哥就调到沙州市公安局,也没有见他费多少力。”   “你们反对的原因就是他在益杨工作,现在明明有机会调到沙州,你们为什么还要反对,这是我的终身大事,我就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,爸爸、妈妈,你们也要讲点道理。”   说完,就甩手回了寝室,将门紧紧地关住。   这是小佳最强硬的表态,张远征和陈庆蓉面面相觑,等小佳关了门,两口子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至于电视里演的什么内容,两人却是丝毫不知,过了半响,张远征这才试着对陈庆蓉道:“看来佳佳是铁了心,回头想想,她说的也有些道理,我们是不是太过了。”说话之时,他不停地观察着陈庆蓉的表情。   陈庆蓉还在生气,道:“靠小佳来跑调动,算什么本事。”   张远征劝道:“谁跑不是一样,只要能调到沙州来说行。”   陈庆蓉口气稍稍缓和下来,“如果真能调过来,我们也就放心了,侯卫东大哥能调到沙州公安局,说明侯家还真有些关系,哎,真是女大不中留。”   听说没有发生大冲突,侯卫东也就放下心来,春节过后,他又回到原来的生活。   3月底,拿到了沙益公路的第一笔款,一共三十万,狗背弯石场二十万,英刚石场十万,侯卫东就拿了二十五万元,付清工资以及其他杂费,这一笔就赚了十万,也就是说,剩下的六十七万元,基本上就是纯利润。   看着帐户上一长串数字,侯卫东有些也觉得不真实:难道传说中的第一桶金,就被我挖到了?   四月三日,侯卫东得到朱兵副局长的内线消息:益吴公路益杨段也要在近期启动,因此,他准备提前打一万方左右的碎石,免上到时公路上要得急,又得不昼夜赶工期,而连续工作,最容易引起安全事故。   从四月四日开始,狗背弯石场加紧改造堆料场和入场口,而其他石场都处于半停工状态。   六日,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,侯卫东仍然泡在石场里,传呼响起,交通局朱兵留言:在山上等着,很快就过来。   侯卫东拿到钱以后,原本想买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,据说这是新型的数字机,和老式模拟机相比,性能好得多,只是这种款型的手机太贵,和一台小型碎石机差不多了,他就有些舍不得,而且上青林山上信号不太好,买来也没有多大用处,纯粹是一个摆设,所以,仍然就用中文传呼机。   在狗背弯石场等一会,就见到两部车开了过来,第一部是一台进口车,侯卫东认不出是什么牌子,只觉得外观比桑塔纳流畅,车面亮晃晃,可以当镜子。第二部就是朱兵副局长的桑塔纳,看到这个架式,侯卫东就猜到有大人物来了,赶紧就迎了上去。   等到侯卫东走近,朱兵就快走几步,对侯卫东道:“曾局长来视察石场,考察益吴路的材料准备情况,你详细介绍一下狗背弯石场的情况,尽量实事求是,曾局长要听真话。”   与前一次开会时相比,曾昭强态度很和蔼,穿了一件灰色茄克衫,很有风度,又有亲和力,背着手,仔细察看了狗背弯石场的设施,还与正在加班干活的村民聊了一会天。   侯卫东暗道:“当领导也不容易,一张脸就如扑克牌一样,随时都要变表情,太累了。”   看完了狗背弯,又到了曾经出过事的秦大江石场。   由于沙益路结束以后,山上就没有大用户,小用户则是哪里便宜就到哪里进货,而山上的小石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,价钱杀得太低,秦大江石场处于半停产状态,四处都是乱蓬蓬的片石和灰尘,一架损坏了碎石机被丢在石场下边,给人感觉很不好。   曾昭强眯着眼睛,抬头看着十来米高的开采区,半天都没有说话,四处转了转,道:“看田大刀石场,这个石场也出过事,我们实地查看一下。”   田大刀石场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,整个石场依据山形展开,就象是一本对折的书,开采面接近二十米,坡度也特别陡,凭肉眼看,也能看出至少在七十度以上。   朱兵介绍道:“这个石场也出现了安全事故,顶台上掉了一块拳头上的石场,当场就将下面的工人砸死了。”曾昭强“哼”了一声:“你看他的管理水平,出安全是事故是必然的,不出才是怪事。”   除了狗背弯等几家大型的采石场,公路沿途还有好几家人也在挖山体的盖山,曾昭强指着这些人道:“石场门槛太低,这样下去,不知还要出多少大事,我要给县里建议,设定石场标准,达不到这个标准,一律不准办,朱局长,以后我们挑选供应商,还是实地看一看现场,现场管理不规范的,一律砍掉,目前上青林的石场,一律以狗背弯为标准,达不到这个标准的,一律不准进货。”   他加重语气道:“交通部门一定要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着想。”   侯卫东有些受宠若惊,高兴之余,又想道:“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,按经济学上原理,天下不会掉馅饼,曾昭强这样做,到底是何用意?”   视察完石场,曾昭强道:“看了狗背弯和英刚石场,我心中有数了,侯卫东很不错,不愧为学法律的本科生,今天就由我请客,到益杨去吃狗肉,我知道有一家贵州特色狗肉,专门在夏天吃,而且只卖黄狗。”他兴致勃勃地道:“吃狗肉也有讲究,最好吃的狗是黄狗,其次是杂色狗,最难吃的就是白狗,这个道理我也说不清楚,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。”   侯卫东已猜到曾昭强肯定有事,可是却猜不透,就跟着曾昭强上了车。曾昭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上车之时,随便问了几句侯卫东的情况,便不在说话,只留给侯卫东一个沉默的背影,车内,只听到发动机轻微的响声。   两个小时不到,小车就从上青林回到了益杨县城,而坐客车,一路停靠,还要拖站,至少要三个多小时,下了车,侯卫东心道:“还是坐小车舒服,干净、快速、安静,真他妈享受。”   车停在一家装修平常的狗肉馆,门口有好几个女服务员,见是曾昭强,就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里间,司机就知趣地在外面抽烟。   闲聊了几句,曾昭强就道:“现在国家政策变化快,淘汰国属国营企业是必然之路,我昨天听马县才说,要在明年将所有镇属企业转制,给乡镇松下包袱。”   青林镇镇属企业不少,侯卫东就道:“青林煤矿不少,这些企业都要转制,不知谁有这么钱,可以买几百万上千万的煤矿。”   曾昭强笑而是不语。   朱兵道:“益杨丝厂破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,嫂子早点从厂里出来,也是一件好事,丝厂工作太累了。”他对侯卫东道:“曾局长的爱人是丝厂财务室的,丝厂破产后,她在家里闲不住,准备到上青林搞一个石场,你是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,开石场又有经验,嫂子开石场的事情,就交给你去办。”   上青林公路开通不久,侯卫东最初想封锁办石场能找大钱的消息,可是明眼人实在太多,山上很快就办起了五家大石场,另外还有许多小石场,这些小石场根本不计较成本,将价钱杀得极低,侯卫东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,只得在经营和销路上下功夫。   如今,交通局长也将触角伸了进来,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其中的机遇,便拍着胸膛道:“曾局长,你放心,有什么事尽管吩咐。”   曾昭强心道:“朱兵说得果然不错,侯卫东很会做人。”他就笑道:“我那口子做惯了事,根本闲不住,只能由着她了,侯卫东,你嫂子开石场的事情,就麻烦你去帮着跑跑。”   朱兵拍着侯卫东的肩膀道:“这事就交给你去办,找场地,与村里谈合同、找工人、办手续,这一套套事情,全部要办好,石场办起以后,严格按照狗背弯石场的管理模式来操作,绝对不能出事。”   “曾局长、朱局长,既然你们这样信任我,我就在这立下军令状,尽快把事情办好。”   曾局长补充道:“这个石场是你嫂子领头,朱局长的父亲来具体管理,益吴路在七月份就要动工,争取新石场在六月份就能生产,把料备足,朱局长将对原材料把关,达不到生产标准的小石场,一律不得进交通局的笼子。”   侯卫东这才彻底明白:这个新石场是曾昭强和朱兵合伙的,他让我跑前期工作,又不谈付钱的事,有点意思。   他想了想,提出了一个要求,道:“如果时间抓紧一点,六月开工没有问题,为了加快进度,能否将货款再拨一点给我。”   曾昭强道:“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考虑了,我已经给财务室打了招呼,先将狗背弯石场的所有货款付了,交通局钱很紧张,狗背弯石场是最好的石场,可以特殊,只是你一定要注意保密。”   事情谈妥当,第二天,侯卫东跑了一趟益杨交通局财务科,高科长早已得到指示,很快就将狗背弯剩余的五十四万货款全部转到帐上,至于英刚石场的部分货款,则要等到下一步再说。   朱兵的父亲朱富贵也与侯卫东见了面。朱富贵曾经担任过国营企业的车间主任,现在退休在家,身体看上去比朱兵还要结实,见面之后,朱富贵和侯卫东约定,先由侯卫东找好土地,谈价钱的时候,他才出面。   侯卫东回到上青林,再三回想朱兵在狗肉馆所说,翻来覆去分析当前形势,决定出钱给曾昭强和朱兵修一个石场,其实是送一台生生钱的机器给两位局长,侯卫东的想法很实际:既然无法控制石场的竞争,那就强强联合,形成垄断性的位置。   接下来的十几天,侯卫东就四处乱转,在独石村又找到一处好位置,只是这个位置距离公路有三百多米,要修一条便道进去。   场地找好,侯卫东又与秦大江大体上谈好价钱,再把朱富贵请到山上,请他与秦大江谈占地以及修路协议,谈好协议,侯卫东就将准备好的现金交给朱富贵,由他交给秦大江以及被占地的村民。   法律问题解决以后,朱富贵就下山。   侯卫东出面请了二十几个村民,连夜突击修路。六月初,曾昭强和朱兵的大弯石场就开始投产了,曾夫人面都没有露过,只是工商执照上落着王英与朱富贵的名字。为了大弯石场,侯卫东总计投入七万五千六百元,大弯石场开始生产以后,朱富贵这才正式接管大弯石场,侯卫东总算了结一桩事情。   虽然花了钱,侯卫东心里却异常踏实,有了交通局两位局长撑腰,不愁货源,不愁收钱,只等着数钱。 第107章 东风和西风(九)   五月,还有半年就要进行乡镇大换届,这一次是县乡同时换届,动的人非常多,县里稍有级别的干部,都在考虑下一届的去向。   青林镇赵永胜书记和秦飞跃镇长向来不和,他们两人的去向就格外引人注目,各种传言如春雨一般,漫天飞舞。有人说,赵永胜要调到纪委去当副书记,秦飞跃当青林书记;有人说,秦飞跃要回乡镇企业局当局长,赵永胜继续当书记;还有人说,赵、秦两人搭班子的时候不团结,县里准备各打五十大板,两人各降半职,另行安排。   传言就如兵法一样,虚虚实实,实实虚虚,让人摸不清头脑,进入五月以后,又传出了“赵永胜调到科委任主任,秦飞跃出任青林镇党委书记”的消息,这个消息传言度最高,连侯卫东也信了三分。   侯卫东躲在石场成一统,哪管春夏和秋冬,由于狗背弯石场正在全力备料,他每天都忙碌不停,对于青林镇领导的走向没有太大兴趣,毕竟,流言最佳的传播者和受者都是那些无所事事之人,各极机关事情不多,所以流言最易在机关传播。   传言流来流去,给许多人增添了生活的乐趣,转眼间,时间就到了六月,而另一条重点工程沙益路终于动工了,这条路原本准备在94年动,县里确实无钱,就推迟到了95年。   上青林公路的汽车骤然增多,风枪声、爆炸声又开始不绝于耳,公路沿钱有大小石场十来个,在石场上班的村民二、三百人,每天干了力气活,就得多吃肉,因则,场镇买肉摊点的生意也立刻好了起来。   益杨路施工方认真贯彻了交通局领导的意图:优先使用狗背弯石场和小弯石场的石料,只有这两个石场供应不足的情况之下,才考虑秦大江石场、英刚场子、习昭勇石场、曾宪刚石场和田大刀石场,至于其他小石场,一律不予考虑。  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则。   只是益吴路使用碎石量大,任何一家石场都不能单独供应,秦大江等人的石场也必须全力运转,才能应付高峰期的用石量,因此,这个原则除了限制小石场外,没有显出特殊的意义。   上青林沿钱就出现了“大石场撑死、小三场饿死”的局面,大石场的老板要么是村干部要么是干部,都有些来头,这些小老板们就算是有怨言,也不敢象对付外地人一样使用歪招和土招,曾有一个愣头青老板,眼红几个大石场,趁夜将田大刀石场的电线切断,第二天,田大刀就带着手铐,满山查人,虽然没有结果,也吓得小老板再也不敢乱来。   但是,小石场的碎石便宜,这是一条优势,能满足各地零星客户的需求,生意倒也勉强能维持,当然总利润和大石场相比,差之甚远。   狗背弯石场是由何红富全权管理,侯卫东领到沙益路的钱款之后,又发给了何红富五千元奖金,也就是说,何红富每个月工资加上资金就有了一千五百多元。按照何红富的贡献和石场的收入,多奖励他一些钱也应该,只是中国有句古话,叫做“寸米恩,斗米仇”,奖五千元,何红富很高兴,如果奖五万元,他或许就会有另外的想法。   所以,侯卫东将何红富的报酬限定在一千五百元左右,用一千五百元的收入,买来一位尽职尽责的管理人员,还是很划算。   为了避色何红富独掌大权发生变异,侯卫东又选了黄军和林中川两位读过初中的年轻人,由黄军担任记帐员,林中川任库管员兼安全员,这样,何红富、黄军和林中川,就成为狗背弯石场的管理阶层。   六月十七日,侯卫东刚刚从狗背弯石场返回老乡政府,一进院子,杨新春就向侯卫东招手,道:“疯子,快过来,我给你说一件事情。”侯卫东在山上一年多,早就和方方面面混得极熟,他来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,一屁股坐在藤椅上,道:“今天有谁来找我?”   侯卫东的寝室已经安了程控电话,只是他平时多半不在家,因此,留给客户的号码就是杨新春的号,杨新春还专门拿了一个小本子记录电话内容。   杨新春没有拿本本,一脸神秘地道:“镇里出大事了,这一下青林镇在全县人面前出名了,你猜猜是什么事情。”   侯卫东道:“不要吊胃工,快说。”   杨新春口里啧啧有声,道:“今天我到政府拿报纸,听到杨凤在说,秦镇长、晁镇长还是黄站长几个人,到望城山庄找小姐,被公安局逮到了。”   秦镇长喜欢到望城山庄去耍,这事侯卫东知道,他也曾跟着去过好多次;而且望城山庄里面有小姐,侯卫东知道,他也曾经见识过,杨新春一说这事,侯卫东就相信了。   望城山庄偏僻隐蔽,据说有背景,老板多次保证,公安局绝对不会清查此地。“真是夜路走多了要撞鬼。”侯卫东感叹了一句,慢慢却又觉得不对,“怎么会如此巧,刚把秦飞跃逮个正着。”   杨新春正在兴奋中,没有发觉侯卫东有些沉默,嘴巴撇了撇,又道:“秦飞跃平时端着架子,人模狗样有,谁知是一个大流氓。”   这句话说得刺耳,侯卫东正色道:“道听途说的话不可信,杨大姐,作为兄弟,我劝你一句,有些话不要乱说,小心祸从口出。”   杨新春也觉得失言了,就道:“我相信你,才说给你听。”   侯卫东这才问道:“具体情况如何?”   杨新春气呼呼道:“我只听了半边耳朵,哼,就算听全了,我也不给你说,假正经。”   上了楼,高乡长就从门口伸了一个脑袋,道:“侯大学,到屋里来,我给你说一件事情。”   “镇里出了事,刚才赵书记打电话到家里,说是秦镇、晁镇和黄站长嫖娼被公安局抓了。”高乡长神情激动地道:“这一、两年,城里到处都是歌厅,小姐多得很,不知将好多干部拉下水,这一次青林镇出了大丑,连镇长都被抓了,县委县政府肯定会对青林镇的班子另眼相看,影响之恶劣,也不知多少年才能消除。”   侯卫东暗道:“秦飞跃做事太张扬,到望城山庄也去得太勤,这一次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。”问道:“具体是怎么一回事,我还是不太明白?”   “我也不太清楚,赵书记只是说嫖娼被抓了,让工作组注意掌握情况,不准工作人员议论此事,工作组要督促各村正常开展工作,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青林镇的发展。”   侯卫东心道:“赵永胜这个电话一打,秦飞跃的名声也就算毁了,恐怕难以在青林立足,更别说与赵永胜争名夺利。”   虽然大家都说要保密,但是这个消息就如破堤的洪水一样,很快就在上青林传开了,秦大江、曾宪刚等人都打电话来询问,侯卫东一概回答:“不清楚。”虽然他也对此事很好奇,但是他不想掺合在赵、秦两人的斗争中,压着好奇心,尽量不去打听不去议论此事,另一方面,他每天事情多,忙忙碌碌的,也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些事情。   三天以后,事情真相也就出来了。   六月十六日,秦飞跃在镇里召开了部分企业工作会,然后秦飞跃、晁胖子、黄站长、周强、杨家福等人就坐车回到益杨城,就到了望城山庄吃喝玩乐一条龙,平时秦飞跃喝了酒,总要找山庄最漂亮的小龙来按摩,顺便亲热一番,那天却由于向老婆才交过公粮,没有多少性趣,几个人就在棋牌室打麻将。   只有晁胖子性趣浓,找一个新来的小妹灭火,正在做着活塞运动,被派出所民警抓了一个现行。   秦飞跃侥幸地躲过一劫,但是,上班时带着手下打麻将,副手则在不远处嫖娼,这事无论如何也不好解释,被县纪委找去谈了话,回来后就向县府办交了病假条,离开了青林镇。   秦飞跃灰溜溜地出局,赵永胜掌握了青林镇的绝对权力。   侯卫东初到上青林时,为了寻求出路,就想着要修路,秦飞跃对修路一事是大力支持的,念着这点好处,侯卫东特意到了益杨一趟,买了四条好烟,去看望了困守家中的秦飞跃。   秦飞跃出事以后,青林镇政府只有两人到过家里,一是副镇长粟明,另一个就是侯卫东,这让秦飞跃意外又感动,晚上强留着侯卫东在家里吃饭,秦飞跃开了一瓶85年的茅台,喝到后来,秦飞跃无意中透露,县里准备成立开发区,他担任筹备组副组长,组长则由县政府一位副县长担任。   听到这个消息,侯卫东心道:“看来好心有好报,这次算来对了。”离开之时,秦飞跃将侯卫东送到家门口,他握着侯卫东的手,道:“真是日久见人心,侯卫东不错,你安心在青林镇工作,开发区挂牌以后,要进一批人,你如果愿意到开发区,到时跟我说一声。” 第108章 变局(一)   “三年调回沙州”,这是侯卫东对陈庆蓉的承诺,也是他追求的目标。   93年8月到青林镇上班,如今已是95年6月,时间如流水一样,悄悄地流走了,无声无息,永远不回,就如那绝情而去的女子一样。侯卫东仍然呆在上青林工作组,仕途上无所进展,但是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,他却顺理成章地在上青林拥有了两个石场,轻松地成了上青林第一个百万富翁。   有心栽花花不开,无心插柳柳成荫,这是对侯卫东这两年的生活最好的注解。   离开了秦飞跃的家,侯卫东先到邮电局门市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,给小佳邮寄了过去,有了这一款手机,侯卫东就能随时找到小佳。   寄完了手机,他又来到新开的益杨百货商场买了一台冷暖空调,四千六百多,虽然上青林的夏天比益杨县城要凉快得多,但是最热之时,气温还是在三十七、八度,最冷的时候,就在零下三、四度,辛辛苦苦赚了钱,也应该犒劳自己。   由于上青林距离益杨县城太远,安装空调的工人不愿意跑,侯卫东当了这么久的老板,习惯了用钱来解决问题,他道:“跑一趟,我给两百安装费,一百块车费,愿不愿意,随便你。”安装工脸上露出笑容,道:“老板是痛快人,我也不假打,好,我马上去喊车。”   正要上车,传呼机又响了起来,是朱兵办公室的电话。   “喂,朱局长,我是侯卫东,有何指示。”   朱兵在电话另一头笑道:“有屁的指示,你今天在山上等着,等一会办公室小梁要带报社记者上山,益杨报社准备对交通建设重点工程进行一次系列采访,要上益杨报的头版头条,曾局长非常重视,我给小梁说了,直接来找你,到上青林山主要采访狗背弯石场和大弯石场,今年县乡换届,这是一个政治任务,你要好好准备。”   “朱局,我在益杨城里,正准备回上青林,小梁有没有传呼机,我好跟他联系。”   “那正好可以一路上山,我让小梁给你打传呼,喂,疯子,你也应该买个手机了,这样方便。”   “我倒是想买,只是山上信号不好,买了没有用,等建好机站,我再买。”   “就算信号不好,也要买一个,大小你也是老板,以后出去办事,没有一个手机,别人也不信任你。”   “好,我马上就去买一个。”   益杨百货商场正好在邮电局门市对面,侯卫东直接去了手机柜台,二话不说,就买了一个一万四千元的手机,从进门到拿着手机离开,前后花了八分钟。   出来的时候,空调机还没有搬出来,侯卫东就在新建的益杨百货商场门口等了一会,安装工才坐着一辆长安车过来,不一会,又装新空调提了出来。   正在这时,一辆皮卡车就开了过来,停在了侯卫东面前。  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的是小梁,他是交通局办公室副主任,认识侯卫东,却并不知道侯卫东和曾昭强、朱兵的特殊关系,停下车以后,就坐在车上招了招手,道:“侯卫东,上车吧。”   皮卡车司机老吴是梁必发的好朋友,和侯卫东也熟,他按了下喇叭,大声道:“疯子,上来。”   侯卫东把脸凑在车窗前,道:“我这里有一辆长安车,要运空调上山,你们跟长安车后面。”   梁主任不耐烦地道:“别浪费时间,快上车,让长安车跟在后面,你在车上先和记者先谈一谈,到了石场就节约时间。”梁主任今天晚上有比较重要的应酬,可是曾局长安排了他带人采访,他无法推脱,就想速战速决,早些完成采访任务。   段英坐在后排,她早就看到了侯卫东,却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,没有主动招呼,她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侯卫东了,只见他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短袖T恤,脸呈黑红色,头发剪得短短的,和前一次相见,似乎更加成熟自信,很有男子汉的味道,刘坤和他相比,显得太过文弱阴弱了。   侯卫东给长安车司机说了几句,也就上了车,抬头就见到坐在左侧的段英,他愣了愣,立刻反应过来,段英已经调到益杨报社。   段英穿了一条牛仔裤,上身则是一件长袖衬衣,腰上扎了一条宽皮带,背了一个大包,头发简单地扎了起来,她和侯卫东对视一眼,主动招呼道:“侯卫东,好久不见了。”   “是啊,一年多未见了,你到报社多久了?”   “到报社七个月了,你还在上青林?”   侯卫东“嘿嘿”地笑了笑,“我还能到哪里去,就在上青林坚持,毛主席有论持久战,我是深悟其精华,准备认真实践。”两人凑然见面,侯卫东就特意说些玩笑话,免得太尴尬。   小梁主任扭过头,道:“你们认识?”   段英道:“我们是大学同学。”   小梁主任晚上要请县府办桂主任吃饭,他约了好几次,桂主任都没有答应,今天终于答应出来吃饭,没有想到曾昭强又点名派他上山,正是满肚子意见,他知道段记者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,便高兴地道:“这太好了,段记者,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,不好耽误,我们商量一下,你能不能和侯卫东一起上山,我就不去了。”   段英爽快地道:“这本来就是我的采访任务,有侯卫东带路,没有任何问题,梁主任,你就去忙吧。”   小梁主任交待了吴师傅一句,“段记者是局领导请来的,你跟着他,把采访任务完成。”   皮卡车性能很佳,只是为了让长安车跟上,速度才慢下来。侯卫东和段英坐在后排,两人曾经有过短暂的亲密,这种情况下再见面,一时就不知聊些什么,就不咸不淡地聊些学校的事情。   到了盘山路,段英看着车窗外面的路,感叹道:“侯卫东,你还真是历害,上青林公路修得不错。”侯卫东谦虚地道:“上青林七千人,全部都来修了路,后来县里又出了一百万,我就是一个跑脚的,有什么功劳。”   吴师傅接着话头道:“这条路上跑的都是重车,现在有好几处都起凼凼了,镇里面最好是请养路段来养路,要不然这路面撑不了多久。”   上了山,侯卫江就给段英介绍上青林的风土人情,话题展开了,两人才渐渐自然起来,但是,话题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张小佳和刘坤。   “这是小弯石场,是运行得比较好的石场,你先采访朱富贵,我随后就来。”侯卫东先把段英扔到了小弯石场,自己就坐着长安车去场镇安空调。   安好空调,再跟着长安车回到了小弯石场。   等侯卫东一露头,朱富贵就笑着对段英道:“采访我没有意思,侯疯子是上青林石场的开山鼻祖,口才又好,你采访他。”   段英吃惊地道:“侯卫东在开石场?”   朱富贵竖着大指姆,夸道:“他的狗背弯石场,管理最规范,产量最大,是上青林最好的石场,等会你可以去多拍几张。”   等到侯卫东走近,段英笑道:“侯卫东,明明知道我来采访石场,你这个石场大老板在车上硬是稳得起,一句石场也不谈。”   侯卫东笑着摇头道:“哪里是我开的石场,我妈退休在家,闲来无事,就开了狗背弯石场,现场管理人员是何红富,我最多是穿针引线。”   到了狗背山,吴师傅懒得下车,坐在车上听音乐,侯卫东就带着段英进入了他的地盘。   狗背山石场外面有一个大料场,碎石堆得象小山一样,外面有七辆东风车等着远货,人多车多石头多,比大弯看上去更加热闹。   “侯疯子。”段英学着叫了一声侯卫东的绰号,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怎么取这么难听一个绰号?”   侯卫东道:“这算什么,还有更难听的,疯子的绰号总比哪些叫屁眼虫、嫖客的好听。”   “我真是服了你,怎么不声不响就搞了一个大石场,我有很多下岗的姐妹,干脆介绍几个到你这里来。”   侯卫东赶紧摆摆手,道:“算了,这里都是重体力活,你的姐妹干不了,再说,你的姐妹都那么漂亮,到这里要制造安全事故。”   段英幽幽地道:“等我失了业,就到你这个石场来打工。”牛仔裤加衫衣,仍然很性感,侯卫东眼光的余光从其胸前迅速地滑过,他不愿多说这个话题,笑道:“你是大记者,怎么会失业。”   进了货场,安全员林中川就拿过来两顶安全帽,戴上后,侯卫东吩咐道:“把何红富叫过来,报社段记者要来采访他。”林中川就急急忙忙进去喊何红富。   段英没有想到狗背弯石场规模这样大,她夸道:“侯卫东,一年多时间,居然成了企业家,金子到那里都会发光。”段英是从企业出来的,看这事的眼光就和纯粹的官员不一样,她是真心的佩服侯卫东。   侯卫东解释道:“我可不是老板,这是我妈的石场。”   段英笑道:“你别蒙我了,这事我明白,伯母只是挂名老板,放心,我不会在报上戳穿你。”   不一会,何红富就走了出来,出了石场,他就取下头上的安全帽,汗水早已将头发打湿,他道:“疯子,明天的货还没有备好,不要耽误我的时间,你自己讲了就是。”   “这是段记者,你主要介绍一下狗背弯石场的日常管理?”侯卫东很冷静,他现在还是青林镇的干部,而干部是不许经商办企业的,他不愿意在报纸上抛头露面。   让何红富接受采访,侯卫东就进了石场,转了几圈,看生产正常,便走了出来。平时牙尖嘴利的何红富,在段英的提问面前,反而有些语挫,看到侯卫东出来,就吼道:“疯子,你来说,我要去干活了。”   侯卫东不理他,笑道:“这是政治任务,狗日的不要跑,你不要怕记者,就当平时说话一样,对了,照相的时候不要把你的黄板牙露出来。”   采访结束,已经是五点半钟。   上车的时候,吴师傅道:“疯子,刚才梁经理打了传呼过来,哪里有电话,我去回一个。”正说着,侯卫东的传呼也使劲地响了起来,拿起一看,正是梁必发的留言:“疯子,晚上吃饭。”   侯卫东问道:“梁经理今天有什么事?”吴师傅想了想,道:“可能是他过生日。”   来到了上青林乡大院子,吴师傅去邮政代办点回电话,侯卫东邀请段英道:“既然来了,还是到我的狗窝去看一看。”   段英就跟着上去,在楼梯上,轻声问道:“厕所在哪里?”她在采石场就想方便了,只是见到石场简陋的女厕所飞舞着无数的绿头苍蝇,便望而止步。   两间屋的寝室实在没有什么好看,段英喝了些水,就出来站在走廊上,此时,段英已把上青林的环境看清楚了,她感慨地道:“卫东,93年没有通公路,我真的不能想象,哪一段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。”她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愈发地温柔起来。   吴师傅在楼上喊道:“今天晚上梁经理过生日,请了曾局长、朱局长、刘维几个人,他下了死命令,无论如何要把你拖下来。”   侯卫东和梁必发很是投缘,他也没有矫情地推脱,随着车就朝益杨县奔去。   到了县城,已是七点多了。   侯卫东对段英道:“段英,这么晚了,一起吃饭。”   段英摇头道:“算了,梁经理过生日,我去凑什么热闹,再说,跑了一天,浑身脏兮兮的,我要先去洗澡。”   侯卫东劝道:“今天也没有外人,全部都是交通局的人,一把手曾局长也要来,你去认识认识。”   吴师傅也在一旁帮腔道:“段记者,你帮交通局跑了一天,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饭。”   最后一句侯卫东是特意说给段英听的,段英的三弟今年要从岭西省交通学校毕业,这是一所普通的中专院校,毕业后大多分到交通系统,但是分配的地方有好有坏,如果能够认识交通局的领导,也就多了一条路子。   段英是聪明人,她听懂了侯卫东的话,道: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益杨宾馆里,梁必发将益杨最大的一张桌子包了下来,可以坐二十个人,他为人处事颇为江湖,朋友也是来自五湖四海,但是今天曾昭强局长要到场,他就没有请外人,全部是交通局内部人员,包括朱兵、刘维、财务室高科长以及几位工程师,只有侯卫东是一个例外,但是在他修益吴路时,他就看出了侯卫东与曾、朱两人关系不一般,因此特地叫上了侯卫东。   等到侯卫东三人进了屋,梁必发就招手道:“疯子,快过来坐,这是兄弟媳妇吧,好漂亮。”侯卫东连忙介绍道:“这是益杨报社的段英,才从上青林下来,她是我的大学同学。”   曾昭强局长也是益杨的名人,时常出现在电视镜头上,段英进屋以后,不用侯卫东介绍,她就认出了曾昭强,就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,坐稳以后,就简要地汇报了今天的采访情况。   段英口齿利落,长得又妖媚性感,曾昭强对她大有好感,频频点头,他道:“段记者采访工作细致,至于具体工作,你就跟办公室小梁联系。”他又问道:“段记者是什么时候到的报社,报社的美女记者我都熟悉,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?”   段英用手捂着嘴,边笑边说道:“我去年从丝厂调到益杨报社,社里只有陈记者那种才算得上美女记者,我这个丑丫头哪里敢称美女,被别人听到要笑掉大牙的。”   曾昭强兴致很高,笑道:“段记者和陈记者都是大美女,段记者,我以后多发交通局的稿件,每发一篇,奖励三十元,年终一起结算,你看行不行。”他暗道:“能从丝厂调到报社,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,看来这个段英也是有关系的。”   段英很女孩气地伸出小手指,“曾局长说话要算数哟,我年底就要来领奖金,来,我们拉个勾。”   在益杨,两个人伸出小手指拉一下,就是说话算数不反悔的意思,曾昭强哈哈笑着伸出小手指,两人轻轻拉了一下。   曾昭强笑道:“这事就定了,但是,我有一个要求,从今天算起,半年时间,你至少要为交通局发二十篇稿件。”   侯卫东心道:“难怪许多单位都要在办公室配一个漂亮的女同志,只要有美女在场,气氛就和谐了许多。”   吃完饭,众人就到楼上最大的包间唱歌,这个包间设有一个小型的舞池,梁必发知道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叫小姐,就特意从工程队叫来几个年轻女孩子,曾昭强他们进包间之时,几个女孩子正兴致盎然地唱歌。   唱歌,跳舞、喝啤酒,一派热闹。   曾昭强是舞厅里的明星,段英陪着曾昭强跳了两曲舞,刚停下来之时,工程队一个女孩子就来请曾昭强跳舞,侯卫东就请段英跳舞。段英喝了些酒,脸蛋红扑扑的,她附在侯卫东耳边道:“卫东,我们有一年多没有跳舞了吧?”   侯卫东心道:“你和刘坤谈恋爱,我来找你干什么?”嘴里道:“事情太多了,根本没有时间,我又是乡下人,进一城可不容易。”段英叫“卫东”,侯卫东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,以前小佳就叫他卫东,两人有过一次性经历以后,小佳就改口叫老公,这段英叫得如此亲热,他心里加紧跳了数下。   随着音乐,两人慢慢地跳着,段英在心禁不住拿刘坤和侯卫东进行比较:刘坤在府办也混得不错,还被提为综合科副科长,但是,他的一切,和家庭有着极大的关系,而侯卫东是单枪匹马到益杨打天下,两年多时间,就拥有一个石场,从石场产量来说,效益也不错,一条路修完,随便也能赚个几十万。   闻着侯卫东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,段英又想起两人曾经的亲密接触,脸愈发热,心神一荡,就朝前靠了靠,与侯卫东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接触,她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两声:“为什么侯卫东的爸爸不是益杨宣传部长?”“谁叫我的心太软,真应该和小佳争一争!”   曲散,朱兵请段英跳舞,工程队几个女子都主动邀请刘维、高科长等人,侯卫东就坐在一边喝茶,段英的目光始终瞟着侯卫东,“如果那天我们好了,现在情况又是如何,说不定就在山上开石场,当押寨夫人了,哎,可惜人生没有假设。”   十一点,一群人还未尽兴,商量着去喝夜啤酒,段英就向曾昭强告辞:“曾局,明天我还要到益吴路段上去采访两个劳动模范,就先走了。”曾昭强有些醉意了,道:“我们说定了,段记者就是我们的特约记者,年底过来领奖金,现在十一点了,让你的同学送你回家。”朱兵在一旁,就安排道:“吴师傅,你送一趟。”吴师傅就急忙下去开车。   侯卫东和段英刚走出益杨宾馆,在门口迎面遇到刘坤,他提着包,征征地看着段英和侯卫东。   侯卫东看见刘坤脸色不佳,他懒得开腔,继续向前。   段英先发制人,道:“这么晚了,怎么还在外面晃荡。”刘坤脸色难看,瞟了侯卫东一眼,道:“我是陪领导陪客人,这是我的工作,你又是陪谁?”段英微怒道:“我给交通局写系列报道,刚刚和交通曾局长和朱局长吃完饭,难道我就不是工作吗?”   正在这时,吴师傅把车子也开了过来,按了两声喇叭,刘坤跟着李县长,也经常到交通局去,知道这是交通局跑野外的工作车,他脸色便缓和下来,主动招呼侯卫东,道:“侯卫东,你们镇长出事了,这下你的机会变来了。” 第109章 变局(二)   七月初,益杨县委对青林镇嫖妓事件做出最终决定:青林镇政府秦飞跃同志由青林镇调至开发区工作;青林镇晁杰同志党内记大过。随后,青林镇人大主席团召开代表会议,免去秦飞跃镇长职务,免去晃杰副镇长职务。   至于农经站黄站长,则被免去农经站站长和基金会主任一职。   这个事件中,最惨的就是算是晁杰晁胖子,因为石场安全生产事故,他被记了大过,时间不长,又因为嫖娼事件,被免去了副镇长职务,要想东山再起,只怕难上加难。   关于嫖妓一事,晁胖子被捉了现行,只得自认倒霉,秦飞跃最喜欢到望城山庄,和女人睡觉也是常事,但恰恰就是在出事当天,他突然对女人没有了兴趣,非要跑去打麻将,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公安民警当场捉获。   他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,一位嘴唇还长着细细绒毛的年轻公安民警,最多不过二十出头,毫不客气用警棍抽打了他的光屁股,虽然只打了二棍,也并不重,但是痛楚却永远留在了晁杰心中,很多天以后,他耳边都时常回响着警棍打在屁股上的“啪、啪”声音,他作为副镇长的尊严,被这二棍击得粉碎。   在这一次嫖妓事件中,公安民警在中午时间突查望城山庄,历害得就如神兵天降一般。晁胖子就怀疑有人从中使坏,目标可能是秦飞跃,而他本人不过远气太差,成了替罪羔羊,至于谁串通公安,用屁股猜都清楚,赵永胜是秦飞跃最大的敌人,也只是书记才有能力调劝公安。   当然,晃杰的所有猜测都拿不上台面,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家中,尽量不与镇上人见面。他抽空到益杨县城去了一趟,找到秦飞跃,请他出面做做工作,最好能换一个工作环境。   秦飞跃和晁胖子是难兄难弟,就拍着胸膛道:“我们两人都被赵永胜害了,这个忙我一定帮,等到开发区成立,争取把你弄到开发区来。”   得到了这个承诺,晁杰就到县医院开了病假条,他原本就有比较严重的脂肪肝,就称治疗肝病趁,在单位请了长假。   这一次事件也有三个受益者,赵永胜自不必说,成了上青林的绝对权威,粟明原本是镇党委委员、副镇长,如今就暂时主持政府工作,而上青林代办点白春城,被任命为农经站站长,正式下山任职。   七月十日,又一个爱益者浮出水平。   十日一大早,肖部长给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,说是经过县委研究,准备给青林镇任命一个镇长助理,此人是县政府综合科副科长、李县长的秘书刘坤。   肖部长在电话里说得很郑重:“文件和人,由我一起送来。”赵永胜和肖部长是老熟人,在电话里打着哈哈,道:“刘坤是什么来头啊,竟然劳你大驾。”肖部长就笑道:“明人面前不说假话,这样安排的意思就不言而喻,刘坤准备换届时出任副镇长,他是宣传部刘部长的公子,也是组织部柳部长儿媳妇刘莉的弟弟。”   这种干部子弟到乡镇工作,对于一部手来说,是好事也是坏事,就看如何操作了,赵永胜意味深长地道:“感谢县委领导对青林镇的重视,将这样的人才放在我这里,放心吧,我知道怎么处理。”   肖兵部长刚刚放下电话,赵永胜办公室电话又响起。   “喂,我是刘杨。”赵永胜连忙道:“刘部长,你好。”刘杨亲切地道:“赵书记,最近要给你添麻烦,县委定了,犬子刘坤要到青林镇来,你是益杨的老书记了,刘坤来了,你一定要严格要求。”   刘坤毕业时23岁,今年也刚满25岁,他现在是青林镇镇长助理,等到换届以后,他就是最年轻的副镇长,他父亲刘杨再三跟他交待,这半年一定要低调,必须要过换届选举这一关,交待了儿子,刘杨又亲自给赵永胜打了电话,让他关照刘坤。   刘坤到青林镇之前在县政府综合科担任副科长一职,按照国务院、省、县、乡的四级体制,县为正处级,县下面的机构为正科级,也就是说,县政府办公室是一个正科级单位,府办下面一般还设有秘书科、综合科等部门,这些部门的头头只是名义上的科长,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科级干部。出任青林镇副镇长,刘坤也就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干部,踏入了领导序列。   乡镇的政治格局,分为本土派和空降兵两种。   所谓本土派,多是招聘干部出身,从最基层一步一步干起,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,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坐到书记的位置之上,本土派多数都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,洞察人情世故,算是本乡本土涌现出来的杰出政治人物,缺点就是长期在一个地方工作,思维容易局限,开创精神不强。   所谓空降兵,多数是在上级机关工作,担任科室职务,然后调到乡镇任职,空降兵多数都有较好的人缘或背景,文化程度较高,缺点就是资历不足,工作经验不够。   赵永胜和刘坤,就是空降兵的两个典型,就在青林镇人事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,益吴路全面施工,需要大量碎石和片石,因此,上青林山上又开始热闹起来,车如流水,喇叭声、爆炸声此起彼伏。   侯卫东所有的心思都在狗背弯、英刚和大弯石场之下,每天忙得昏头转向,对于青林政坛的变动很是漠然,刘坤到青林镇报到四天以后,他才知道青林镇多了一个镇长助理刘坤。   刘坤虽然是镇长助理,却接任了晁胖子的全部工作,分管企业、计生,和副镇长没有任何区别。   刘坤任职的消息就如从酒厂打回的原度酒一样,听进耳朵,辣在心头,百般滋味,无从消解。   十四日晚上,当夕阳挂在树梢的时候,侯卫东一个人来到狗背弯石场,此时石场仍然运转,他站在最高的采石台上,享受着山风,俯视着忙碌的人群。   月亮斜挂在半空时,何红富在山下大吼:“疯子,下来,今天累了一天,请我喝酒。”侯卫东在山上大吼道:“别惹我,我烦。”何红富摇着头,约上林中川,找秦大江喝酒去了。   月如钩,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,侯卫东头上蒙着些石粉,对着月亮伤感着,最后,被蚊子咬得实在受不了,他才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回到了上青林小院子。   这一路上,他也想明白了,“刘坤当官,走阳关道,我赚大钱,过独木桥,大家井水不犯河水。”   侯卫东和刘坤同寝室四年,作为当年学院的风云人物,他确实没有将平凡的刘坤瞧在眼里,但是毕业以后,一脚踏入社会,他顿时发现社会和学校的情况迥然不同,刘坤在任林渡等人眼中,是益杨政坛新星,是一位值得刻意结交的人物,如今摇身一变,成为了侯卫东的直接领导同。   官场以成败论英雄,当不了官,就算是天才,也一样是狗熊,从官场的角度来说,侯卫东是暂时的失败者。   幸好,侯卫东还拥有狗背弯石场和长长的存款,这两样硬硬的东西,给了他深刻的安慰,否则,他的骄傲就要如废纸屑一样被踩在地上,不值一分钱。   由于自尊心作怪,侯卫东就不愿下山,连七月中旬领工资的进候,就杨新春代领,又由于自尊心作怪,刘坤到青林镇任职的事情,他没有给小佳说,毕竟他想起这事心中就酸溜溜的。   七月十五日晚,小佳打来电话。   “听说刘坤到青林镇任副镇长了?”小佳和段英在十四日通了电话,知道了刘坤任职的事情,凭着对侯卫东的了解,准确地意识到侯卫东一定受到打击,就特意打电话来安慰自己心爱的男人。   侯卫东认真地解释道,“刘坤不是副镇长,是镇长助理。”副镇长是副科级,而镇长助理从本质上来说,还算不了一级班子。   为了照顾侯卫东的自尊心,小佳小心翼翼地劝导道:“刘坤能当上青林镇副镇长,完全是靠父亲的关系,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,他凭什么进党政机关,更别说当副镇长了。”   这几句话说得侯卫东心坎里去了,他对着话筒狠狠地点了点头,道:“朝中有人好做官,这是至理明言。”   小佳又劝道:“刘坤在青林镇当了领导也有好处,有些事情好通融,你可以趁他初来,多多沟通,以后也多了一个为你说话的人。”   侯卫东硬绑绑地道:“他屁股下面吊几砣屎,未必我不清楚,我现在又不求他,何必舔他的屁股肥。”说到这里,他听见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,也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,就补充道:“小佳,谢谢你关心,如今狗背弯石场太好了,我旱路不通就走水路,当不了官就当从商。”   小佳就道:“你也不用急,工作两年就当领导的只是极个别,说不定那一天就时来运转,还有一件事,前几天我和双树街道办事处的柳书记在一起吃饭,给他说了你的事,他口头上表示同意接收,我再去做做工作。”   任何事情都随着形势的发展而发生着变化,侯卫东初到青林镇的时候,是一心想在仕途上发展,而仕途遥不可期、婚姻又受挫的时候,他就向陈庆蓉作出了“三年调回沙州”的承诺。   而二年时间过去,狗背弯石场渐入佳境,由于帮着曾昭强、朱兵经营石场,侯卫东和交通局就形成了实质性的战略合作关系,益吴路益杨段的货款,交通局总是按时拨付给侯卫东,当然这是瞒着上青林众石场的暗中操作,如今侯卫东帐户上已经有了五十多万的现金,这还不包括狗背弯石场和英刚石场已经形成的固定资产。   上青林的石场就是一只会生金蛋的鸡,如果侯卫东调到沙州工作,势必会大大减缓石场的发展,狗背弯石场凝聚着侯卫东的心血,也给他带来了荣耀和实际的利益,对侯卫东来说,离开石场就失去了根基,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。   他也是这两个月,随着赚钱越来越多,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。   而远在沙州的小佳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,一直在琢磨着调动的事情,侯卫东就陷入两难之境,如果拒绝了小佳的好意,一定会深深刺伤深爱着自己的小佳,可是如果轻易离开了上青林,辛苦创立的事业就会面临着中断或是退步的危险。   他就打算先拖一拖再说,道:“小佳,沙州户口控制得严,调动更是不容易,我们也急不得,你不要太操心了,操心多了,小心变老。”   小佳有些着急地道:“当初答应三年调回沙州,母亲一直记着这话,如果调不回来,他们肯定要催着我嫁人,虽然他们左右不了我的意志,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,也是一心为了我的幸福,太伤他们也不好。”   侯卫东就道:“今天益吴路到款情况很好,我手头现金也有五十来万,沙州房价也就八百到一千,我想买一套房子,先把小家建起。”   听说买房子建小家,她心中亦高兴,不过仍然劝道:“石场刚刚起步,需要不断投入,到时候用钱的时候还多。”   侯卫东很有底气地道:“没有关系,一套房子不过十来万,我还付得起。”   小佳就在电话里道:“你现在是有钱人了,我先把话说清楚,不准在外面乱来。”   “是,我一定听话。”   小佳又幽幽地道:“我们两地分距,你来乱来我也管不了,只有一人要求,在外面有了女人,千万不要让我知道。”   石场进入正规,场合上的应酬也就免不了,侯卫东有时也难免湿脚,面对着小佳的温柔与善良,他就有些气短,连忙转变话题,道:“蒋大力在广东也混得不错,当上了地区经理。”   两人聊了十多分钟,这才结束通话,放下电话,侯卫东心道:“有钱真好,再也不用看着时间通话了。”   这时,门口传来高乡长的声音,道:“侯大学,明天上午十点,赵永胜和新来的刘助理要到独石村开会,这是刘助理第一次跟独石村班子见面,你和李勇要早点去,把生活安排好。” 第110章 变局(三)   赵长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镇长助理刘坤和办公室主任唐树刚坐在后排。   坐小车的规矩,根据领导级别不同,有着微妙的区别:县级领导都是专车,一般都坐在司机背后的那一个座位,俗称的首长座位,秘书则坐在副驾驶。镇乡的领导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,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乡镇小车少,难免有其他领导和书记、镇长坐同一个车,这时,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,不用和部属挤在一起,就突显了领导的地位。   赵永胜就习惯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,小车上山的时候,他微眯着眼,看着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走,拉着沉重碎石的大车不断擦身而过,带着呼呼的风声。   泥结石路面已经起了不少小凼,按照上青林工作组的建议,上青林公路专门成立了养路段,负责维护公路路面。这笔钱,原本应该由镇政府来开支,秦飞跃走后,虽然粟明暂时主持政府工作,实际上却是由赵永胜将书记、镇长一肩挑,财政压力也就再次直接压在了他的肩上,每个月看着养路段的工资钱和所用的片石和碎石,他就要头痛好久。   痛定思痛,他理清了思路:上青林公路主要是被重车压坏的,而重车是到石场的,所以各个石场应该承担主要修路费用,以及免费提供片石和碎石。   为此,他专门在上青林召开了修路现场会,公路是石场的命脉,必须要维护,否则石场无法生存,因此,侯卫东、秦大江等人对于赵永胜的提议原则上同意,经过讨价还价,最终接受了赵永胜的方案。   上青林公路就有了一支五人养护队,承担了养路任务,由于山上盛产片石和碎石,养路队不缺材料,因此,公路保养得比下青林还要好,虽然重车不断,却基本保持了公路畅通无阻。   这次上山,虽然有几个小凼,却无妨大局,赵永胜对路面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,他回过头对后排的刘坤道:“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,公路通车以后,出现了五个中大型的石场,还有两家煤矿正在开工,你分管企业,要多上山,将企业抓起来,这是全镇工作的牛鼻子,抓好了这方面工作,可以增加镇里收入,又可为老百姓谋利益。”   刘坤踌躇满志地望着不时出现的小石场,他道:“益杨县的交通建设,上青林石场是做了大贡献的,李县长分管交通,曾经多次提到上青林石场,赵书记你放心,我一定尽全力抓好企业,促进上青林企业更上一个新台阶。”   秦飞跃、晁杰出事以后,党政办主任唐树刚对提职充满着希望,他是资深党政办主任,是本镇干部中最有希望接任晁杰职务的,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,刘坤带着降落伞从天而下,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。   唐树刚自然是很失望,但这是组织决定,他又无可奈何。听到刘坤的表态,他就在心里道:“如果没有一个好爸爸,怎么轮着你来表态。”   在独石村,驻村干部侯卫江、支书秦大江、村委会主任江上山、以及文书陈达川、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、妇女主任朱姚芬都来到了会议室,李勇是原来的驻村干部,现在已经改驻尖山村,就由侯卫东一人担任独石村的驻村干部。   在等人时候,杨柄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,他递了一枝烟过去,道:“疯子,狗背山石场还要不要人,我想过来兼个职务。”侯卫东想到要迎接刘坤,心里就不太舒服,他就对杨柄刚道:“以前我让你过来管安全,你坚决不同意,怎么现在就想通了,位置也没有,林中川干得不错,我不可能在狗背弯设两个安全员。”   杨柄刚挠了挠后脑,态度诚恳地道:“当时秦书记石场出了事故,蒋娃被炸成了块块,我被吓倒了。”   “那为什么现在又同意过来?”   “何红富一个月赚那么多钱,家里都买了彩电,他都不怕我怕什么,现在这个社会,没有钱日子难过,疯子,你说句实话,到底缺不缺人。”  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,道:“狗背山的管理人员有三个了,林中川工作得不错,实在不需要多的人手了,英刚石场的安全员不行,我给曾宪刚说说,让你过去试试,不过,我丑话说在前面,进了石场,必须按规矩办事。”   狗背山石场是管理最规范的石场,建场以来,还没有出过安全事故,英刚石场则稍稍差一些,却也比秦大江、曾宪刚的石场要好得多,至少开采面是梯形开采,没有那种直上直下的垂直采台。   杨柄刚高兴地道:“这个你放心,我懂得起规矩,我什么时候去,拿多少钱一个月?”   “这个都按制度来,你是安全员的职位,就拿安全员的工资。”   侯卫东正在给杨柄刚交待注意事项,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,众人就鱼贯出门,迎接领导。   赵永胜从汽车下来,见独石村的村干部和侯卫东都在门口迎接,很满意,他笑着开玩笑,道:“秦大江,怎么晒得跟包公一样?”秦大江嘿嘿一笑,道:“这是没得屁眼法,要找钱维持生活,只得天天去到石场晒太阳。”   他和村干部说笑了几句,表情就郑重起来,道:“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领导,这是镇长助理刘坤,是从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调到我们青林镇的,以后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工作。”   然后介绍村干部一一给刘坤认识,当介绍到侯卫东时,赵永胜简短地说了一句,“这是驻村干部侯卫东。”刘坤主动伸出手,笑道:“侯卫东,你好,以后要多多支持工作。”侯卫东公事公办地道:“那里,希望刘镇多关心。”   刘坤对赵永胜介绍道:“我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。”赵永胜“喔”了一声,道:“侯卫东,你的同学都当上副镇长了,你还要努力哟。”   侯卫东心里颇不是味道,更有许多不服气,却无处发泄,就淡淡地笑了笑。   大家坐进了独石村的会议室,这间会议室类似于教室,讲桌位置安了两张桌子,赵永胜居中而坐,刘坤就位于其左,唐树刚位于其右,侯卫东和村里的干部就坐在下首。   “今年的提留统筹农业税,独石村排在第一位,这说明村干部是有战斗力的。”赵永胜充满了自信,说话时还用了几个手势,刘坤低着头,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什么,神情很来严肃,他的头发梳得成三七的偏分,还用了摩丝,很亮很整齐。   侯卫东抽起一根红塔山,无意中吐出一个烟圈,在众多烟雾中袅袅地上升,又在接近屋顶时爆裂,在他的目光中,赵永胜的嘴不断地开开合合,说出的话就如上青林的山蚊子一样,在屋里飞来转去,侯卫东忍不住用手拂了拂脸,似乎这样就能将蚊子赶走。   赵永胜终于讲完了,以后就轮到了刘坤,侯卫东立刻将耳朵立了起来,心道:“二年时间,刘坤到底有多大的进步?”   “我叫刘坤,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,经组织安排到青林镇工作,能和大家在一起工作,是我的荣幸。”   说到这,刘坤特意停了一下,看了对面的几位村干部,在侯卫东脸上也停了一秒,又道:“我从大学毕业以后,就一直在机关工作,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验,在基层工作上,你们都是我的老师,我一定要向在座的各位多学习,希望你们也不吝赐教。”   听了开场白,侯卫东不得不承认,刘坤的开场白很是得体,“这个家伙,确实有了进步。”得出了这个结论,侯卫东心里就有一些失望。   讲到最后,刘坤道:“赵书记让我分管计生和企业办,我一定尽心尽力,将分管的事情做好,上青林具有资源优势,通了公路就如虎添翼,我在这里承诺,三年之内,将使上青林企业更上一层楼,使青林镇成为益杨县的工业强镇。”   最后几句话,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骄傲与自信表达了出来,却并不张扬。   见面结束,接下来的节目自然就是喝酒吃饭,秦大江搓着手对赵永胜道:“今天家没有泡豆子,吃不成豆花,刘镇是第一次来,我们就到镇里去吃饭。”   赵永胜摆摆手,道:“工作餐不吃馆子,你家堂客的菜弄得好吃,老规矩,吃土鸡,喝梅子酒。”   众人就来到了秦大江家里,秦大江原来安排在场镇吃饭,家里没有什么准备,秦大江的老婆就到后山捉了一只鸡,宰了,在炉灶加了几把大柴,用大火一阵猛冲,很快香味就透了出来。   在等待吃饭的间隙,几人就在外面打起了很是流行的双扣,赵永胜和刘坤结成对子,对阵秦大江和江上山。   侯卫东搬了一张椅子,坐在屋檐下喝着益杨新茶,这种明前茶,虽然名气不大,味道却很实在,喝着茶,侯卫东就品味着刘坤的神情,他虽然笑容可掬,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,这种神情只能意会,侯卫东感受得格外清晰。   一点钟,鸡汤的香气扑鼻而来,上桌前,秦大江堂客颇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赵书记要来,秦大江又不早点说,早点给我说,我就用瓦罐来熬,味道好得多。”   众人就围坐在一起,秦大江的酒量在青林镇属于魁首之类,他今天拿出了大盆的梅子酒,他准备要按照上青林的规矩,将初次上来的刘坤喝倒。   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地方干部,清楚秦大江的心思,却并不阻止,他也想看看刘坤的酒量以及喝酒时的表现。俗话说:牌品看人品,酒风看作风,话虽糙,却是经过检验的道理,赵永胜深信之。   在他的暗示和纵容之下,独石村诸干部向着刘坤发起了进攻,侯卫东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,可是又不愿让村干部觉得他心胸狭小,也跟着敬了刘坤一杯。   梅子酒是上青林的农家酒,度数不高,估计不到三十度,入口甚淡,刘坤被村干部围攻一圈以后,感觉有些醉意了,他用手捂着大酒杯,无论秦大江等人巧舌如簧,他也不肯就范。   秦大江举着酒杯,劝道:“上青林的规矩是上山三杯酒,只要是新到上青林,都要这样喝,你才喝了一圈,这是大家敬你的酒,你作为领导,还是要接见我们村干部。”   赵永胜在旁边道:“我来当裁判,刘坤只有一个人,上山三杯酒就免了,他再喝六杯,就算完成了任务。”   秦大江等人就起哄道:“就按照赵书记说的办,我先和刘镇碰一杯。”他端起两杯酒,站起来递给刘坤,刘坤满脸通红,不断地摇头,就是不接。   推辞了许久,秦大江就有些恼怒,道:“我先喝了,随便你喝不喝。”说完一仰脖子就喝子。   刘坤只得喝了。   侯卫东坐在一边,没有发起战争,也没有劝解,他初到上青林之时,曾经数次被抬回寝室,这个记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。   江上山接着又开始敬酒,这一次刘坤坚决不喝了,江上山还是老策略,劝说不下,径直就先喝了。   刘坤端着酒杯,左右为难,他就对侯卫东道:“我们同学一场,你帮我喝一杯。”   侯卫东岂肯接招他道:“这是江主任敬你的酒,我怎么能喝。”   刘坤见侯卫东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,心里就道:“侯卫东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干部,叫你喝杯酒,是给你面子。”嘴上道:“侯卫东,耿直点。”   江上山在一旁起哄,道:“刘镇长,我都喝了,你还是要喝。”   刘坤把酒杯放到侯卫东桌前,道:“这杯酒你就帮我喝了,以后还给我。”口气中就带着些不满的意思。   侯卫东并非普通的机关干部,而是具有几十万现金和两个石场的干部老板,和曾昭强、秦飞跃等领导保持着密切关系,底气很足,他哼了一声,不再理睬刘坤,端起酒杯对赵永胜道:“赵书记,敬你一杯酒,感谢对独石村的关心。”   赵永胜也不推辞,和侯卫东碰了一杯。   侯卫东喝了酒,道:“我出去方便一下。”放下酒杯,转身就离开了酒席。 第111章 变局(四)   日子波澜不惊,如水一般流去。   侯卫东在山上经营着石场,头上仍然挂着工作组副组长的帽子,在上青林这二年,认真算下来,他只做了两件事情,一是鼓动着修了上青林公路,二是带头开了石场,这两件事,让他由“侯大学”变成了“疯子”,疯子之名在上青林妇孺皆知,村社干部以及群众不再把他当作外来人员。   七月中旬,赵永胜找侯卫东谈过一次话,准备调他下山,到国土办来工作,在乡镇这一级机构中,国土办是有权部门,吃香喝辣,多数时间是别人有求于国土办,赵永胜将其调到国土办,算是对侯卫东的照顾,这里面有当年发配上青林的补偿,更有儿子赵小军的关系在里面。   赵永胜如今党政一肩挑,再无异己力量,就有了足够的自信心来容纳秦飞跃的派系,秦飞跃虽然是他的对手,他在心底还是承认:“秦飞跃是一个能力颇强的干部,他的几个心腹在青林镇都是业务骨干。”所以,只要这些干部能迷途知返,他还是能够使用的。   在他的心目中,侯卫东只是与秦飞跃走得紧密一些,还算不上秦的心腹,属于可以观察着使用的人员。   对于赵永胜伸出来的橄榄枝,侯卫东兴趣也不大,此时益吴路正在用碎石的高峰期,他天天都泡在了狗背弯石场和英刚石场,还帮着朱兵的父亲朱富贵打理大弯石场,如果调下山,管理石场难度就高了,但是,赵永胜现在就是青林镇的地头蛇,他递过的橄榄枝,轻易拒绝实在不明智,他略略思考,就痛快地答应调动到国土办,这是他明确的第一个单位。   答应调到国土办,并不意味着要下山。国土办的分管领导是粟明,侯卫东找到他,主动要求长驻上青林。   国土办有一个特点,要经常出去放线,上青林山来查看现场就要翻山越岭,很辛苦,如今上青林通了汽车,可是国土办没有配备汽车,多数时间还是需要爬山,所以国土办早就安排一人常驻上青林,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,侯卫东能主动早请留在山上,也正和了粟明的心意,当即同意他作为国土办的工作人员长驻青林山,专门办理青林山上的业务。   二年时间,侯卫东总算被分配到了具体部门,培训几天之后,就跟着赵登云跑起了国土办的业务,国土办工作任务都是常规性质的,他作为驻村干部,也配合着国土办了不少事情,对程序并不陌生,也就很快上手,独立在山上办起了业务。   就在侯卫东成长为国土办业务员的时候,刘坤也开始了在青林各村的醉酒之旅。   跟着赵永胜来到独石村,刘坤大醉一场,睡了一整天,醒来以后,别说闻得酒味,就算是提到酒字,他都想呕吐,但是,赵永胜要求他在二个月之内,将青林镇各村跑完,尽快熟悉青林各村的丧事,为年底的选举做好准备。   青林镇属于益杨最偏僻的乡镇,交通不便,民风纯朴,好酒之风甚烈,对于新来的镇长助理刘坤,当然会发挥不喝醉就不算热情的传统,对刘坤进行一阵狂灌,因此,这一圈走了下来,让刘坤苦不堪言。   醉了无数场以后,刘坤酒量仍然不见起色,最后实在是怕了,开始推杯,同时减缓了到各村的频率,到了八月,还剩下六个村没有去。   在工作上,他就正式进入了角色,他名义上是镇长助理,实际干的却是副镇长的工作,分管着计生办和企业办,赵永胜的意思是让他通过这半年的实际工作,让他尽快融入青林镇,粟明等人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。   八月六日中午,烈日如火,上青林气温达到了三十八度,除了石场仍然在开工,绝大部分上青林的村民都躲在家里,扇着蒲扇,或是吹着电扇,中午在室外基本上见不到人影子。   上青林场镇,已经出现了两台家用空调。   侯卫东最先安装空调。   在六月份,交通局在七月将沙益路的材料钱支付了大半,上青林的几个石材老板都拿到了十来万,习昭勇在侯卫东寝室尝到空调的滋味以后,等材料钱一到手,也到益杨拉了一台空调回来,打开空调当天,他和老婆在空调屋里数了一遍开石场赚来的十来万票子,数完之后,两人情绪都很高,就在空调屋里欢喜了一盘,尽管是烈日炎炎,屋内却是一片清凉世界,翻来覆去折腾半个小时,也并不烦热,完事以后,习昭勇盖着被单享受着生活,从内心发出感慨:“有空调真好。”他老婆接口道:“有钱才是真的好。”   上青林工作组的麻将场合也在发生变化,以前战场开设在李勇家中,习昭勇安装了空调以后,也自然就搬到了空调屋里。   侯卫东虽然和工作组干部、村社干部很熟,但是他向来不喜欢众人聚在自己寝室里打牌,在他的心目中,这一间能拉上窗帘的房子,就是上青林属于自己的一块静地,躲在其中,可以暂时从世俗纷争中超脱出来,享受独处的乐趣。另一个原因,这是他和小佳爱之巢,若是由着这些粗汉们抽烟吐痰,就会破坏这屋里曾有拥有的温馨和浪漫。   八月六日中午,刘坤和计生办黄主任带着计生办的同志,偷偷到了上青林,这一段山路,虽然树荫,仍然让每个同志都流了一盆汗水,段洪秀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,贴在背上,将乳罩的印子清楚的显现了出来。   侯卫东上午到了石场,中午就在空调房间里享受着生活。   电视里正在演《东边日出西边雨》,情节一般化,侯卫东就是觉得里面的女主角漂亮,在缺乏娱乐的上青林,看电视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精神生活。   正在精彩处,高乡长的喊声很不合时宜传了出来:“侯卫东,到楼下开会。”   “这么热的天,是哪个疯子要开会。”侯卫东换上较为正式的短袖衫衣,就到了会议室,计生办段洪秀站在门口,见到侯卫东过来,便笑道:“快点,刘镇在里面。”   刘坤正坐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,一支手撑着桌面,满脸严肃,侯卫东进来,他只是点了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。侯卫东也就没有上前寒暄,坐了下来,就观察着刘坤的一举一动。   过了一会,曾宪刚和唐桂元也来到了会议室,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,道:“我也准备去买个空调,这天热得让人没法过。”侯卫东看到曾、唐二人来,就问道:“是不是你们村的事?”   曾宪刚点头道:“是刘奔媳妇怀了二胎。”   “就是田大刀石场刘二娃的大嫂?”   曾宪刚就皱着眉头道:“这事不太好办,刘二娃死了以后,刘家人就想多生娃儿,刘二娃他妈发了话,如果哪个敢来抓二胎,她就要喝农药,这件事情棘手。”又道:“我这个村主任也不想干了,专心把石场搞好,村主任那一点工资算个屌。”他是第一次拿到如此多的现金,村主任的微薄收入就没有放在眼里,只是村主任的职务,在开矿之时很有用处,就冲着这一点,曾宪刚就依然干着村里的工作。   刘坤虽然到各村走了一遍,但是他并没有将各村干部全部记熟,他叫得出唐桂元的名字,曾宪刚的名字就记不住了,他扭头问一边的黄主任,道:“人来齐没有?”   黄主任从侧面知道刘奔媳妇事情不好办,低声道:“还是要把派出所习昭勇喊来,派出所不出面,刘家就不怕,事情闹大以后恐怕控制不了。”   刘坤放下手中的笔,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,道:“秦所长说上青林习昭勇办事能力很强,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行动。”   黄主任知道习昭勇的头不好剃,道:“习昭勇脾气怪,一般人喊不动,恐怕要你出面才行。”   刘坤笑着道:“黄主任,你是计生办老主任,方方面面的工作要抹平才行,每件事情都要我去办,那干脆让我来兼认计生办主任。”   黄主任是老资格计生办主任,在镇里算是说得起话的人物,听到刘坤的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,心里颇不舒服,他也不便当场发作,道:“我马上到楼上去请他,如果请不动,还是要你出面。”   “高乡长,我们两人去找习昭勇。”   高乡长浑身大汗,摇着蒲扇,道:“黄主任和习昭勇也是老交通了,自己去说就行了,何必将我拉上。”黄主任却不由分说地拉着高乡长的胳膊,道:“老乡长,你面子大,就出面说说。”   扫了侯卫东一眼,见他和曾宪刚在低声交谈,高乡长就对黄主任道:“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喊习昭勇办事,侯卫东最稳当,你让他去喊。”   黄主任只认为高乡长在借故推脱,笑道:“老乡长,不要谦虚,还是我们两人一起去。”   习昭勇原本正在和李勇、田大刀、郑发明等人打麻将,李勇却被人叫去开会,麻将场子就散了,三人取了扑克,诈起了金花,边打边等着李勇。   听说要去尖山村逮大肚皮,习昭勇摇头道:“局里有规定,必须要按规定出警,抓大肚皮的事情,更是在严格禁止的范围之内。”   高乡长就做工作,道:“你们不动手,只是在旁边站着,把场子扎起来就行。”   习昭勇原本就不想插手这些麻烦事,而户外烈日如火,屋内清凉如冬,就一味地推辞。经过黄主任和高乡长轮番相劝,他才松了口,道:“我们先说好,我和田大刀就在外面站着。”   黄主任连忙道:“可以,但是他们要动粗,你就要出面了。”   田大刀突然道:“是哪一家的大肚皮?尖山村的吗?”他知道刘奔媳妇还了二胎,听习昭勇答应出面,就想证实是哪一家的大肚皮,如果真是刘奔家的,他绝对不会去,上青林石场死的第一个人是刘奔的兄弟,虽然赔了钱,他总觉得欠刘家一条人命。   “是刘奔家媳妇。”   田大刀就态度坚决拒绝道:“这事我不能去,刘家对我的意见大得很,我去了以后,肯定是火上浇油。”   习昭勇听说是刘奔家的,也打定主意不去,上一次石场事件,他作为上青林的民警,对刘家又是哄又是吓,才勉强控制了事态,刘家死一个儿子,想多生一个孙子,虽然是违法行为,却也是人之常情。   会议室,刘坤绷着脸坐在台上,侯卫东、李勇、曾宪刚和唐桂元以及计生办的李辉、段洪秀坐在下面,他们几人就随意聊天。   段洪秀坐在侯卫东的后面,她对侯卫东道:“侯大学,你开石场赚惨了,上青林场镇只有两台空调,就是你和习公安。”侯卫东否定道:“我帮人打工,赚些小钱,又是单身汉,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,所以才能买个空调来超前享受。”   段洪秀不满地道:“侯大学真是假打。”又道:“我有个表哥就在尖山村,想到你的石场来上班,就开个后门。”   “尖山村曾主任开得有石场,何必舍近求远?”   段洪秀笑道:“他家在尖山村和独石村的边上,距离你的石场还要近一些。”其实真实原因是狗背弯石场工作条件最好,安全系数高,工资又能及时兑现,只是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,段洪秀不好说出来而已。   侯卫东进门以后,两人没有打招呼,看着刘坤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,暗自揣测道:“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开会之前,总要和大家随便说几句,打打招呼,而刘坤把架子端得高高的,表脸严肃得就如在主持政治局会议,这表明他内心并不自信,是用严肃来将自己包装起来。” 第112章 变局(五)   等了一会,还没有见两人下来,刘坤就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,道:“侯卫东,来抽烟,你去看看,他们怎么还不下来。”